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棋逢敌手》时空过客 文案 曾看过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我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奇怪。 最难得的是,遇到了解。 -------------------------------------------------------------------------------------- 秦始皇的一生是「帝皇」二字的极致体现。 历史上,他是强大而冷酷的千古一帝。 他的功过是非,让世人忘记了他同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在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默默地把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男人的情感,从历史舞台上抺去,仅仅是想保全心中那唯一的纯净。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嬴政,沐娘 ┃ 配角:存希,嬴珏,李斯,赵高,乐腾 ┃ 其它:秦始皇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77087字 第1章 第 1 章 公元前 247年,秦庄襄王卒,子嬴政继位。 某日,于咸阳宫内,年轻的秦王政如常听夫子讲课。他的夫子是楚国人,曾是相邦吕不韦的门客,后被吕不韦提拔为待郎,负责教导嬴政。 他,名叫李斯,字通古。 如今,他只是个小小待郎,但于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大人物。当然,那是后话了,而本故事的主角亦都不是他。 今天,李斯要为年仅十三岁的嬴政讲的课,是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 —济西之战。此战发生于公元前284年,燕国名将乐毅率领燕、秦、赵、魏、韩五国联军攻打齐国,攻下七十多座城池,报了当年强齐伐燕之仇。 正当嬴政听得兴起,却听见李斯说乐毅立功后受燕王猜忌,最后投奔赵国,从此退出政治舞台。 「如果我大秦也有此等良将那有多好,真是可惜啊! 」年轻的秦王慨叹着。 「乐毅虽死,但他的后人亦非等闲之辈。例如,其子乐腾就年少聪慧,博学多才。臣曾读过他的文章,他对时局一针见血的见解实在令臣佩服。 」 「乐腾?可我只听说名将乐毅有一子,叫乐间,后被燕王封为昌国君。那个乐腾是谁? 」想起自己读过的书,嬴政戚戚眉毛,向李斯提出质疑。 「其实,乐腾乃乐毅收的养子,乐间名义上的兄长,而且他不爱官场之风,偏爱云游四海,行踪飘忽,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不过,各国君主仍然派人四出寻找此人,为的就是传闻中他写的一本《六合归一策》。 」 「六合 ⋯⋯归一? 」 「据说,得此书者得天下。 」想到自己曾经读到乐腾的文章,李斯不禁有点兴奋。 「哼,只是一本还不知有没有写完的书,至于那么夸张吗?难道任谁看过此书都能成王? 」嬴政不以为意,继续说:「依我看,与其花力气去找甚么书,不如先做好自己,富国强兵。当我们足够强大了,有识之士自然会来效力。就像⋯⋯夫子你一样,我说得对吗? 」 「陛下所言极是。 」听出主君对求书一事兴致缺缺,聪明如李斯亦趁机转一转话题说:「说到富国强兵,臣以为经过几代先王的苦心经营,我大秦如今已足够强大,具备一统天下的条件了。 」 「嗯,你给寡人的《灭六国书》,寡人昨晚已经看完了。的确写得不错,分析了东方六国现存的问题。韩国积弱,不足为惧。赵、魏两国表面唇齿相依,实则各怀鬼胎。燕国政治腐败,内斗不断。齐国偏安已久,军队散漫,早无勇武之气。至于楚国⋯⋯楚虽强大,但我大秦并非无力与之一战,只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嬴政所指的问题,其实是由长久以来秦楚联姻流传下来的。 当年,宣太后芈月权倾朝野,形成以她为中心的楚系外戚势力。为保家族利益恒久不衰,太后多会从自己的亲族中为儿子挑选王后。自宣太后以来,秦国王后多出自楚国。嬴政名义上的祖母华阳太后,也是楚国人,她背后的外戚势力至今仍影响着朝堂。若贸然对楚用兵,必会遭他们阻挠。 李斯一边感叹秦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一边安慰主君说:「陛下不必过分忧虑,灭六国非朝夕之事,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谨慎部署,从长计议。 」 「话说回来,夫子都是楚国人。但谈及灭楚之事时,依然泰然自若,游刃有余呢。 」嬴政露出一个奈人寻味的笑容盯着李斯说。 「陛下圣明。臣自入秦为官以来,一直鞠躬尽瘁,绝无异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臣只希望能够遇到明君贤主,一展抱负。 」李斯心明如镜,知道年轻的秦王有意试探自己,不慌不忙地向主君表达自己的忠心。 「哈哈! 寡人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夫子不必认真。好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啊,好! 假如你日后能助寡人一统天下,寡人就许你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位置。 」 「谢陛下。 」李斯明白刚才绝非只是一个玩笑那么简单。秦王虽然年幼,但天资聪颖,却又生性多疑,一旦被他怀疑,就很难再取得他的信任了。 就这样,有关乐腾和他所写的《六合归一策》就被两人轻轻带过了。此时,嬴政尚未知道,乐腾和他日后将会遇到的一个特别的人,有着何等重要的牵绊。 第2章 第 2 章 前面提到,夫子和学生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灭六国的大事,其实都是言之尚早了。莫说是主导对外战事,就连要插手朝中政务,对现在的嬴政来说都很有难度。 嬴政十三岁即位。依照大秦祖制,幼主登基需委政于太后、大臣。而当时在世的太后就有三位,她们背后都牵扯着各自的外戚势力。他们分别是,嬴政的养祖母华阳太后及其楚系外戚,亲祖母夏太后及其韩系外戚,以及母亲王太后赵姬。基本上,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两派势力素来对立,互相抗衡。王太后赵姬虽无亲族在朝中,却与相邦吕不韦关系密切,而吕不韦自庄襄王时期就在朝为相,其势力经营多年,如今都足够左右朝堂了。 虽然嬴政今年已经十七岁,可说是成年了,但自古委政容易还政难,他羽翼未丰,想要与朝中的三大势力抗衡,实在没那么容易。 扯远了,我们先回来看看年轻的秦王如今在做甚么吧。 秦王政四年,秋。 适逢是一年一度的王室围猎,地点在咸阳东北面的屯留,很多王族宗亲、文武大臣都有参加。秋高气爽,这本是个让众人暂时放下朝政俗务,忙里偷闲的喜庆日子,偏偏嬴政却不高兴了。 「陛 ⋯⋯啊、公、公子! 我们还是回去吧。 」穿便装的赵高,跟在同样微服出行的嬴政身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哼! 回去干嘛?当一个只会点头、盖印的傀儡吗?不回! 」嬴政皱着眉、心情不太好地往市集方向一直走。 「这 ⋯⋯屯留毕竟不比咸阳,公子还是小心点好,不能掉以轻心啊⋯⋯哎! 公子,您等、等等奴才吧! 」赵高早在嬴政还是王子时就开始伺候他了,对于主君的性情,他可说是比嬴政的亲娘赵姬还要清楚。 嬴政虽然比赵高年轻几岁,却非常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旁人一般都很难改变。因此,赵高如今只能认命般从后追着他,一路来到屯留城的市集。 屯留比不上首都咸阳繁荣。所谓的市集,只不过是供百姓购买或交换日常必需品的地方。街道两旁多是售买各种农产品的摊档,间中会有一两个贩子出售一些廉价饰物。 就在这时,嬴政看到街道末端有一对母子。年幼的儿子看起来最多只有四、五岁,却要在烈日当空下叫卖,他卖的是一种小糕点。反观她的母亲,明明年纪不大,四肢健全,却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帮忙。 「不都说母慈子孝吗?怎么如今全天下的母亲都爱把儿子当工具图利?可耻! 」看着小孩,嬴政想起自己在朝中的处境,尤如被亲人任意摆布的傀儡,格外气愤。 这时,一个人从后拍拍他的肩膀,并说:「哈! 总算找到你了,兄长。 」 「成蟜?你怎么来了? 」嬴政看见弟弟感到有点愕然。 成蟜 —嬴政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母亲韩夫人,是嬴政的亲祖母夏太后,为他父亲庄襄王选的。当年,庄襄王异人随吕不韦返回秦国,留下幼子嬴政和夫人赵姬于赵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夏太后认为,嬴政母子能平安回到大秦的机会渺茫,故希望儿子再娶,尽快开枝散叶。她从自己于韩国的亲族中,选出如花似玉的韩夫人为儿子的新夫人。成蟜就是在庄襄王和赵姬分别六年的时候出生的。如果不是赵姬母子最后平安回秦,成蟜很可能已经取代嬴政,成为秦王了。 可以说,成蟜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嬴政的敌人。 两人年纪相约,两小无猜,加上在庄襄王还健在时,彼此尚无太大利益冲突,所以成了感情不错的儿时玩伴。但嬴政继位后,王太后赵姬和有夏太后撑腰的韩夫人矛盾日渐加深,本来纯真的兄弟情都慢慢加入了复杂的因素。 嬴政出于各种理由,想要慢慢疏远这个弟弟。偏偏成蟜却是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主,他一旦喜欢你、信任你了,就爱黏着你。就像此时:「我听说你跟吕相邦又吵了,到你营账去找你不见,想你应该是出来舒舒气了,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毕竟这市集人来人往的,一旦有甚么危险,我也可以帮你啊。 」 「你用甚么来帮我? 」看着成蟜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嬴政没好气地问。 「一双手,两条腿,还有一把剑! 哎,你可不要小看我啊! 这几年我功夫进步了不少,一般流氓贼寇可伤不了我。再说,要是真有甚么危险的话,大不了,我还有一条命! 」拍一拍胸膛,成蟜这番话说的相当豪气、真诚,让嬴政一时之间都回不出话来。 「甚么命不命的,别胡闹了! 回去吧。 」嬴政耸开肩膀上的手,掉头走了。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嬴政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与成蟜过于亲近,但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眷恋那份从成蟜身上感受到的、难能可贵的亲情。 「哎! 我才刚来,怎么又要走了? 」看着嬴政带着赵高调头回营的背影,成蟜急忙追上去。 一个人的心境如何,往往决定他所看到的世界如何。 如果此时嬴政再多留一会,走近一点,他就能听到刚刚那对母子的对话了。啊⋯不,不是对话,只是儿子一个人在说。 那个年轻的母亲,用自己身上最干净的衣袖轻轻替儿子擦汗,然后比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儿子看见后回答:「娘亲,我不累。今天生意真好,我们的烧饼都快卖光了。 」看到母亲温柔地微笑着,再比了个手势,儿子回答: 「我不渴,娘亲你要喝水吗?我去替你打水吧。 」母亲轻轻摇头,站起来收拾物品,然后拉着儿子的手离去了。看来,她是不放心,想要陪儿子一同去打水。 母子两人向着跟嬴政相反的方向离去。此时此刻,他们谁也不知道,彼此将于不久的将来再次相遇。 第3章 第 3 章 往后几天,秋猎正式开始。 一般来说,王室围猎的参加者若非王公贵族,就是出自文武大臣家的权贵子弟,都是些年轻人。而猎物则多是兔子、狐狸,幸运的话,还能碰到梅花鹿。这些动物大都生活在屯留中部的丘陵地区。此处没有西边的高山峻岭,亦不比东部平坦,间中有几座小山丘和树林相隔,是绝佳的狩猎场地。 秦人崇武,祖先是骑在马背上打天下的,他们认为只有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才能培养出最强壮,最具生命力的后裔。慢慢,就算在没有战争的日子,秦王室都习惯让孩子们外出狩猎,以作锻炼。 时至今日,这传统仍然被完美地保存下来。不像别国贵族公子们玩家家酒般,在野外设华丽营账,狩猎期间能每日回营休息,所有参加秦国王室围猎的孩子们都是十分认真的。有时候,他们为了守捕猎物,甚至不介意就地于荒野露宿。不得不说,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锻练,为日后大秦兵马能够踏平天下奠定了稳固基础。 又扯远了,还是说回我们的秦王政吧。 「兄长,你有何收获?我这边刚猎了一只兔子。 」成蟜提着灰兔的耳朵,向嬴政展示他的成果。 「五只免子,两只狐狸,一只鹰。 」嬴政语气平淡,彷佛有如此丰富的收获都不值得他兴奋般。 「甚么! 都比我多啊,还有鹰呢! 」相比之下,成蟜的反应就正常得多了。 「是你自己心浮气躁。想要成功,就该选猎物最没防备的时候出手。 」 所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句话出自春秋末期,一个名叫孙武的人所写的《孙子兵法》里。早些年,夫子李斯拿着此书来找嬴政,叮嘱他必定要熟读。如今,嬴政学以致用了。 「最没防备的时候 ⋯⋯那是甚么时候啊? 」成蟜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白了吗?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被弟弟崇拜的目光盯着看,嬴政都不介意再提点一下成蟜。 「啊! 我明白了。所以,你是在狐狸抓兔子的时候,猎到狐狸的! 」可是,这方法用来对付狐狸、兔子等尚且说得过去,但猎鹰灵活敏捷,飞行速度快,这是要多好的眼力才能捕获它呢?想来想去,成蟜觉得,兄长果然是天才。 我们都习惯,把在某方面能力出众的人说成天才。我们看见他们在人前的光芒,却看不到他们下过的努力。其实,真正的天才很少,大家更多时候见到的,是一些比一般人更刻苦坚毅,认真努力的人罢了。 嬴政就是属于后者了。他不是天才,不是箭法如神,不可以百步穿扬。他只是比一般人多努力点。小时候在赵国为质,他曾经被一些宗室子弟欺负。他们取笑当时没能力学骑射,甚至连一把真正的弓都没拥有的嬴政⋯⋯ 「这都是贵族们的玩意儿,你算是甚么?一个质子,都配学骑射吗?哈哈! 」 「就算给你真正的弓箭,你都抓不到猎物。 」 当时,嬴政没有反驳,但不代表他就认输了。后来,他自己造了一把粗糙的弓,日以继夜地练习,然后,弓断了。再后来,他回到秦国,有了第一把由当朝名师亲手打造的弓,有了教他骑射的师父。但当初那把被拉断的弓,仍然被嬴政保存在他的寝宫内。 啊 ⋯又扯远了。我们还是说回狩猎吧。 有了兄长的提点,成蟜跃跃欲试。他跟嬴政两人驱马向西边进一步迈进,距离主营越来越远。 「成蟜,看! 是鹿的脚印,应该是一只成年的梅花鹿。它一定就在附近,我们一起去找它吧。 」发现鹿脚印后,兄弟俩又多走了一会。 「奇怪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正当嬴政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成蟜时,他看见成蟜也定睛看着他⋯⋯的背后,然后慢慢伸出手,指一指。 他们发现梅花鹿了! 是一只很大,有着美丽鹿角的成年公鹿,离他们约五、六丈远。 嬴政慢慢掏出箭,上弓,瞄准,然后 ⋯⋯嗖! 嗖! 正当嬴政的箭向梅花鹿射出时,有另一支箭从不知名的方向,向他射过来。同一时间,他听到成蟜大喊了一声:「小心! 」 「成蟜! 」嬴政及时被成蟜推开! 当他回过头时,发现弟弟背上插着一支箭。 「唔 ⋯我⋯没事,有刺客,我们快走! 」成蟜忍痛说。 此时,数个蒙面黑衣人拿着刀剑,从四方八面而来。嬴政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拿起配剑迎敌。 被嬴政推到身后护着的成蟜,也站起来想要帮忙。他提剑杀向其中一个黑衣人,但他很快就发觉不妥。那些黑衣人对着嬴政,每一个都是下了狠劲,想要杀死他,但对着自己却处处手下留情。可是,他没时间多想了。因为他发现,兄长快挡不住黑衣人的猛烈攻击了。 锵! 铛! 跳到嬴政身前,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成蟜背着嬴政大喊:「你快走! 」 「不,要走一 ⋯⋯」正当嬴政想说要走一起走的时候,他看见成蟜因为背伤加重,反应不及,再被黑衣人所伤。 「你受了伤,你先走! 」嬴政改为说。 成蟜还想反驳,就被嬴政一句话睹住了:「你先走! 回去找救兵! 快! 」说完还把成蟜拉上马,让他骑着马向主营奔去。 第4章 第 4 章 今次王室围猎,吕不韦及数个朝中重臣皆有同行。当然,他们并没有和一班年轻人一同参加狩猎,只是留在主营中处理公务。如果用稍为现代的讲法来说,就是长辈们放心不下一郡年轻人独自离家,想要跟在旁打点打点罢了。 吕不韦是一个何等聪明的人。他深明他的仕途、权力、财富全都紧紧系于秦王,以前的庄襄王如是,如今的秦王政也如是。当初,他看中庄襄王异人奇货可居,倾尽毕生的财富作了一场豪赌,才攀上如今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位置。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秦王的安危。 虽然嬴政渐渐长大成人,但吕不韦知道他处事尚未完全成熟,有时少不免会意气用事,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所以,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跟在嬴政身边,在适当时候,替他挡一挡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当然,他的所作所为落在嬴政眼中,却是另一回事了。 今天,嬴政一大早就同成蟜结伴外出狩猎。吕不韦留在主营一整天,他莫名奇妙的心绪不宁,总觉得有甚么事要发生。就在此时,营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呼声,他立刻快步走出营账查看。结果,他看到⋯⋯ 「殿下! 你醒醒啊,殿下! 」 「快、快传太医! 」 吕不韦看到侍卫及下人们正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成蟜从马背上抬下来。意识到出大事了,吕不韦大步上前,推开下人们,按着成蟜的肩膀问:「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 「吕相邦,殿下受了重伤,昏迷了,他听不到啊,先让他疗伤吧。 」说话的人是当朝武将蒙武,他的父亲是四朝元老的名将蒙骜。作为大秦首屈一指的武将,蒙武以护卫军统领的身分参加今年的围猎。 「蒙将军,请跟我来。 」先安排好人手照顾成蟜,吕不韦才把蒙武请到自己的营账去。 「 ⋯⋯蒙将军,成蟜殿下是跟陛下一同出去的。如今,受了如此重伤,恐怕此事非同小可。请你立刻派人寻找陛下,但切记要低调行事。另外,由现在起,请封锁营内一切对外通讯,殿下遇刺和陛下失踪一事,万万不可对外透露半分,免得被有心人有机可乘。 」 「好,我明白了,放心交给我吧。 」蒙武虽然是武将,但为官多年,都明白情况的敏感性,故亦同意吕不韦的安排。 「还有,我想请令公子蒙毅马上动身回咸阳,把消息禀报王太后和令尊蒙老将军。记住,只能是这两人,其他人一律不能透露半分。 」吕不韦继续说。 「好! 我即刻去办。 」 秦王失踪或遇刺的消息一旦传开,少不了会被人大做文章,甚至趁机混水摸鱼。之所以只把消息告诉身在咸阳的赵姬及蒙骜二人,是因为他们一人是嬴政的亲母,另外一人是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将,吕不韦相信蒙家对秦王的忠诚,以及信任蒙骜在必要时能在朝中稳住大局。 交代完所有应急安排,吕不韦才有空思考一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从成蟜的伤势来看,他是被人行刺的,而嬴政又与成蟜同行,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嬴政都遇到了刺客。 若要问他为什么觉得刺客的目标是嬴政,而不是成蟜,这只能说是他作为商人的直觉。天下间一切的买卖,都离不开利益二字。而行刺嬴政的利益,明显比行刺成蟜的利益大。顺藤摸瓜地去猜,嬴政死了,谁会是最大得益者呢? 六国的君主?非也。在这个时代,各国君主更替时有发生,一般都不影响到国家整体的施政方针。反过来说,一旦他们派员刺杀一事败露,反而会激起大秦的报复,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险。 这样,问题就出自内部了。一旦嬴政死了,在秦国,谁会是最大的得益者呢?嬴政尚无子嗣,一旦去世,根据大秦律例,其同族兄弟将优先享有继承权⋯⋯ 想到这里,一个惊天的大阴谋隐约在吕不韦心中成形。但还有一点是他暂时想不通的,那就是—成蟜。如果他的猜想成立,那成蟜的伤,就重得不太合理了。 一生都惯于用利益来权衡一切的吕不韦,绝对想不到成蟜对兄长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厚到令他甘愿以命相抵了。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日,成蟜醒来向大家交代了事发经过,又带众人回到遇刺的地点查看。可惜,一切痕迹都被处理得一乾二净。看得出来,这是一次经过周详计划的行动。就这样,大家失去了追踪嬴政去向的线索,只好花更多时间漫山遍野地寻找。 自始至终,成蟜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心中那点疑虑。关于那些刺客的举动,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不可随便向人交代的事。在他心中,隐隐出现一丝不安,万一,真的如他所想般⋯⋯他,不敢再猜下去。 至于嬴政,他现在又身在何方呢? 如今的嬴政已经完全清醒,正在整理思绪。嬴政本就是个心思慎密的人,凭着种种蛛丝马迹,他理所当然地猜到刺客的目标是自己。 基本上,他跟吕不韦的思路大致相同。再加上他作为当事人,甚至比吕不韦还多想到一层。当日与刺客交手时,嬴政觉得他们的剑法有一种熟悉感。细想起来,就跟小时候教他武功的师父很相似。他的师父是韩国人,入秦后成为吕不韦的门客,后来负责教嬴政习武。 嬴政记得师父曾经说过:武术本身就可以代表一个国家、一种文化。就好像,秦国的功夫偏刚强,而韩国则较细腻。就算想刻意掩藏,还是会留下影子。 多得师父的这番话,嬴政抓住了刺客的影子。 「来自韩国的刺客 ⋯⋯韩夫人⋯⋯夏太后。呵,祖母啊,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偏呢?难道我就不是嬴家的子孙吗? 」此时,嬴政四周充斥着一种阴沉的气场,掩盖着他的落寞及不甘,令刚进门的小男孩愣了一下。 小男孩目测约有四、五岁,还不到成年男子腰身般高。细碎的头发刚刚及肩,穿着普通的麻布外衣和长裤。小脸上有一双精灵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特别精乖伶俐。 都说小孩子最敏感了,他们看你一眼,就能判断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自己能否信任你。看着嬴政此时的表情实在是⋯⋯是没表情的。小男孩眼睛一转,还是开口问了。 「你没事吗? 」 没人回答。 「伤口还痛啊? 」他又问。 也没人回答。 也许跟从小的经历有关吧,嬴政是个很有危机感的人,尤其在陌生的环境下,他更不会随便去相信任何人,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孩。因此,他认为没有必要回答小孩的问题。只轻轻瞥了小孩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呢? 」哈哈,这句话本质上,跟骂人「你是哑巴吗」的意义相同,但由一个嘟着嘴巴的孩子口中问出来,不知怎的,就突然变得可爱了。 「 ⋯⋯ ⋯⋯」嬴政无语。 自古以来,小孩子自娱自乐的本事都很强。特别是在没人搭理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愁找不到玩伴。他们可以跟大树比剑术,和小狗玩捉迷藏,与布偶玩家家酒,自得其乐。 只是,在嬴政面前的小男孩比较特别,他特喜欢说话,彷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彷佛平时都没人跟他说话似的。现在,他正自顾自的,一直说,一直说⋯⋯ 「你要喝水吗? 」 「你要吃这个吗? 」孩子,这⋯⋯不是你刚刚喂马的食物吗? 「奇怪了,我生病的时候,肚子都很饿,你怎么就不食东西呢? 」不明所以的小男孩把眉头都皱起来了。 「对了,萝卜今天很乖啊! 牠吃了整整二十块萝卜呢! 我觉得牠的伤快要好了。 」这句话听下去怎么怪怪的。 「 ⋯⋯牠叫云飞,不是萝卜! 」听到自己的爱驱被改了这么一个低格调的名字,嬴政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 」小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烂漫地问。 这个年纪的孩童,正在求学时期,问得最多的就是为、什、么三字了。古往今来,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都不知难到多少家长了。 「因为我是他的主人,我喜欢叫牠甚么就甚么! 」这个年纪的嬴政始终还有点心浮气躁。 「但是、但是,我觉得 ⋯⋯牠喜欢萝卜这个名字多一点呢! 每次我去喂牠时,叫牠作萝卜,牠都会看着我的! 」这孩子很有坚持,正努力解释自己的原因,试着说服嬴政。 「 ⋯⋯ ⋯⋯」 嬴政心想:你每天都拿着牠最爱食的萝卜去喂牠,牠不看着你才怪! 事实证明,有句话说得很对:对着孩子,认真,你便输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走进来。她一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嬴政和坐在床边的孩子。 「娘亲! 」小孩看到母亲很高兴,向着她走了过去。 摸了摸孩子的头,妇人带着微笑抬头,向嬴政点一点头。 没错! 他们,就是嬴政之前在市集碰到的母子了,就是他们在路上救起了昏迷不醒的嬴政和他的马。 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为了方便日常工作,她用头巾把头发束起来,这是一般农妇常见的打扮。不知是否刚才干活时沾到些甚么,清秀的脸颊和鼻尖上都沾上黑灰。她跟儿子一样穿着粗衣麻布,但看得出来,妇人的衣服比儿子的还要破旧,而且有多处缝补的痕迹。 看到妇人,嬴政回想起在今早刚醒过来的情形 ⋯⋯ 在遇刺后的第二日,嬴政在一间小屋里朦朦胧胧地醒过来。胸口近心脏的位置似乎受了重伤,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嬴政连稍微动一动头,都觉得痛彻心扉。 「水 ⋯⋯水」醒来后,第一感觉就是口渴,嬴政强忍着痛楚四围张望,寻找水源。然后,他看到一个妇人正背对着他,坐在离他不远的饭桌旁。 「我要、要喝水。 」嬴政嗓音沙哑地说着。 看到妇人没有任何反应,嬴政再喊:「你 ⋯快拿水给我去,听到了没?喂! 」 妇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只是自顾自地在缝补衣服。这时,嬴政看到床边的小柜上,放着茶壶和水杯,便想伸手去拿。 噔! 咚! 一不小心,嬴政把整套茶具都扫到地上,一只茶杯还撞上了饭桌脚。 感受到饭桌轻微震动,妇人这才回过头,看到伏在床边大力喘气的嬴政。她急忙跑过走,想要扶起他。可是⋯⋯ 「不用你装好心! 你聋的?我喊了这么久你听不到吗! 」大概是被人伺候惯了,加上伤口实在痛的厉害,嬴政的脾气差到极点。他一手推开了想要撑扶他的妇人呼喝着。 「啊! 不许你欺负我娘亲,你这个坏人! 」 第6章 第 6 章 「啊! 不许你欺负我娘亲,你这个坏人! 」刚进门就看见母亲被欺负的小男孩,气愤地走过去把嬴政推开。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而且冲力又大,受了伤的嬴政根本抵挡不住,被他推倒在床上,而他的伤口亦再次裂开流血了。在痛得快要再晕过去前,嬴政隐约听到小孩大声喊:「娘亲耳朵听不到,你怎么可以怪她! 」 一个时辰之后 ⋯⋯ 「啊,娘亲! 他醒了。 」小孩一边说,一边拉着母亲的手来到床边示意她。 嬴政一张眼,就看见男孩的母亲,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想到自己刚才好像误会了人家。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的尊严不允许他随便认错,更何况是对一个普通民妇。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母子俩。 「我 ⋯听⋯不到⋯但⋯你⋯可以⋯说⋯我⋯看懂。 」妇人先指指耳朵,挥挥手,再指着嘴巴,点点头。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字与字之间的停顿和音调,都有点奇怪。说完后,她给了嬴政一个亲切的微笑。 「我娘亲看得懂唇语,你对着她说话就可以了。 」这次,小孩说话的语气很轻,怯怯的,完全没了之前那心急护母的气势。 然后,嬴政看到妇人轻拥着小孩的肩膀,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再点点头。 「嗯 ⋯⋯我⋯⋯刚才⋯⋯对、对不起。 」小孩别扭地道歉。说完,还抬眼看看嬴政,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没事。 」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嬴政都很爽快地接受了小孩的道歉,没有太为难他。 得到嬴政的原谅,小孩松了一口气,笑容都回来了。看到儿子明白自己的错误,而且已经诚恳地道歉了,妇人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表示赞赏。 ⋯⋯好,回忆就到此为止了。 当嬴政与小男一笑抿恩仇之后,就有了大家之前所见,那段充满欢乐的对话了,呵呵! 往后的时间,嬴政专心养伤。由于胸前的伤口很深,他暂时只能躺在床上休息,活动范围大受限制。结果,就出现了小孩自来熟地继续坐在他床边说东说西的情境。 四岁小孩的说话方式,没多少逻辑,时序都很跳跃,比如说 ⋯⋯ 「 ⋯⋯你好重呢! 我和娘亲都抬不起你,幸好有萝卜帮忙。 」 「然后,我们就一同回家了。啊,对了! 我们家在盘秀山上。我和娘亲每隔数天,就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到市集去卖糕点。然后,我们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回家。 」 「那天,萝卜突然在草丛中吓我们,吓了我一跳啊! 我们见牠流了很多血,想带牠回家包扎,但牠居然跑了! ⋯⋯」 「然后,我们在很高很高的大树下找到你,啊、不,是萝卜找到你的! 你流的血比萝卜还多啊! 我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多血的。然后,我们就顺道把你都带走了。 」 咳咳,所以说,你们想救的其实是萝卜,救下嬴政只是顺便的 ⋯⋯吗? 除去那些「你有多重,树有多高」之类的没营养价值的话,嬴政还是可以从中归纳出有用的信息。 他知道自己正身在盘秀山,它是屯留西面的一坐高山,距离主营应该约有大半天的路程。如果骑着云飞回去的话,时间应该更短。可是,嬴政不敢肯定那些刺客是否仍在附近。加上身上又有伤,贸然离开的话太过冒险了。所以,他暂时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等着护卫军来接他。 「对了,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受伤,然后晕在树下呢? 」不等嬴政回答,小孩接着说:「我问娘亲,她不说,还叫我千万不要问你⋯⋯」 正当嬴政戒备着,想着该怎样回答时,小孩突然煞有介事地窝在嬴政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遇到山怪啊? 」 「 ⋯⋯ ⋯⋯」嬴政再次无语。 「牠们是不是有很长很尖的牙,鸡蛋般大的绿眼睛,然后还吼~吼~这样叫的?牠们要抓你回去煮啊?你告诉我吧,最多我不告诉娘亲。说吧说吧! 」 看着小孩窝在自己耳边,尽量压低声音,瞪着眼睛,绘形绘声地模仿着自己想象中妖怪的模样,嬴政觉得既无语又无奈。 「 ⋯⋯嗯。 」衡量过要再编一个新理由太麻烦了,嬴政选择来个顺水推舟。 结果,却换来小孩一个体谅带点同情的眼神,以及一句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老成话:「别怕了啊,你现在很安全。 」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晚上。 这是嬴政清醒后,度过的第一个晚上。这段时间,嬴政的话并不多,主要交流对象都是那个小孩子。可能是因为妇人说话不方便,也可能是因为嬴政对之前误会了她,始终于心有愧,所以,他和妇人的交流并不多。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仔细观察她。 妇人带着小孩住在偏远的山中小屋,看来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可是,虽然她身穿破旧的衣服,还因经常要工作而在腰间系着一条围裙,但她的神情举止都透着一种掩盖不住的清雅。彷佛,山中农妇只是她演的角色;粗衣麻布只是她的戏服。 而且,她治疗外伤的手法极之纯熟。这几天,嬴政的伤口都是由她包扎清理的。她还会找些山草药来,给嬴政煎药内服。不得不说,喝过药后,伤口真的好像没那么痛了。 不过,最让嬴政在意的是,由他清醒那刻起,妇人不但没问过半句他的来历,反而还叮嘱儿子不要多问。这未免不太合理了。 她 ⋯⋯是知道些甚么了?她知道他的身分了吗?那么她⋯⋯是敌人吗? 第7章 第 7 章 其实,嬴政会有这样的怀疑,亦是无可厚非的。他生于战乱,作为质子和母亲赵姬留在赵国的数年并不好过。回秦之后,又要周旋于权力斗争之中。可以说,这十七年,他都走得步步为营。慢慢养成了多疑、猜忌、不易相信人的性格。 就在这时,小孩拿了壶热茶放到他的床边,并说:「这是刚烧好的水,娘亲要我拿来给你,说如果你半夜觉得口渴,便可以拿来喝了。 」 「 ⋯⋯谢谢。 」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呢?我叫沐祈,沐日浴月的沐,祈愿的祈,字存希。 」 「你才多大啊,已经起了字? 」嬴政感到奇怪。 「是娘亲替我起的,是心存希望的意思。 」 一般来说,男子廿十岁行冠礼时才会取字。所取的字,通常与本名有关或意思相近。 「那 ⋯⋯你的本名是父亲起的吗? 」 「不是啊。我的名都是娘亲给我起的。嗯⋯⋯其实,我还没有见过我爹爹。 」说着,小存希微微垂下了头。 「他 ⋯⋯不在了?。 」嬴政试探问。 事实上,自嬴政清醒到现在只看到小孩和妇人,并没有看到任何男子。 「是啊,他不在了。娘亲说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迟些等他回来,就可以跟我玩骑高高了! 」很明显,这孩子还不理解「不在了」是甚么意思。 一个父亲,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离家了。到孩子四岁,还没有回来。看着存希,嬴政想起当初和父亲异人一别六年,曾经,他也认为从此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嬴政突然明白,妇人替儿子取名为「祈」,字「存希」的用意。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别以为他忘了,再说一次,小存希是一个很坚持的孩子。 「我叫 ⋯⋯赵时,时间的时。 」为了避难,嬴政在赵国时曾有不同的名,他把这个名告诉了存希。 「哦! 赵兄有礼。 」存希装模作样的双手抱拳,微微弯腰。 「 ⋯⋯你这是干什么? 」嬴政没好气地问。 「我看市集那个说书先生都是这样做的,难道不对吗? 」小眉毛又皱起来了。 其实,年纪轻轻的存希,之所以比同龄的孩子说话流利,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到市集,听说书先生说故事。由于他的母亲说话不好,没办法好好教他,所以一有时间就会带他到市集,接触不同的人,听不同的人说话。有时候,大叔大婶见他长得可爱,特别喜欢跟他多聊两句。听着听着,又试着模仿一下,不知不觉间,存希的语言天分就越来越好了。 「噗嗤! 哈、哈哈⋯⋯啊,随你吧! 」这是嬴政来到屯留后,第一次真心的笑起来。他心想,看来跟小孩子聊天都不是太差。 「存希。 」这时,孩子的母亲走过来,轻声叫唤他。 「啊,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存希笑着跟嬴政打过招呼后,便转身向母亲走过去。 搭着儿子的肩膀,妇人微笑着对嬴政说了句晚安,就轻轻关上房门,走出了卧室。母子俩的笑容极为相似,都有着一种能令人心情放松、感觉温暖的感染力。嬴政忍不住想,自己之前对他们的怀疑是否过虑呢? 另一边厢,于咸阳宫内,王太后赵姬正在偏殿接见蒙家二公子蒙毅。 「甚么! 你说陛下⋯⋯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快说! 」听到嬴政失踪的消息,赵姬担心得从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陛下与成蟜殿下一同遇刺。臣的父亲已经派出所有护卫军寻找陛下,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太后不用担心。 」奉吕不韦之命,赶回咸阳的蒙毅向太后解释着。 「怎么会这么的? ⋯⋯那、那吕相邦还说了甚么? 」六神无主的赵姬,只能想到吕不韦。 「吕相邦命臣回京,先把消息禀告太后和臣的祖父。他还说,除了您们二人,消息一概不准对外透露半点⋯⋯啊,另外,相邦还命臣把此信转交给太后。 」蒙毅把信从衣袖中拿出来呈给赵姬。 「本宫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退下吧。 」得知吕不韦另备了一封信给自己,赵姬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是。 」蒙毅离开王宫了。 屏退了下人们,赵姬才打开吕不韦的信,开始阅读起来。在信中,吕不韦交待了屯留的情况,亦把自已的猜测道出来,还叮嘱赵姬代为留意韩夫人和夏太后的动静,她们一有异样就要立刻通知他。 「岂有此理! 好一个韩夫人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死心! 哼! 好啊,你要斗,本宫就陪你斗到底! 」对于几乎抢了她正室地位的韩夫人,赵姬一直都怀恨在心。如今听到亲儿被设局行刺,生死未卜,赵姬更下定决心,从今以后与她们誓不两位。 「太后,您千万别过于忧虑,要小心身子啊! 」一个穿着内侍服装的男人,从帐帘后走了出来。他从后拥着赵姬,态度亲昵。 「我怎能不担心?政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今生所有的希望啊! 你叫我如何可以不担心啊! 」赵姬倚着神秘男子的胸膛,忧伤地说着。 他,是谁呢?今后,他对嬴政又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呢? 第8章 第 8 章 又过了一天,嬴政从睡梦中醒过来。不知是否药效影响,他很久没试过睡得这么安稳了。望出窗外,他看见存希和母亲在屋外,两人比着些奇怪的手势,存希还不时开怀大笑。 之后,他找了个机会问存希,关于那些奇怪手势的意思。 「 ⋯⋯哦! 那是手语啊! 娘亲说话不好,太难的字句她不会说,所以会用手语表达。 」存希理所当然地说着。 「手语? 」从没听说过手语这东西,嬴政有点好奇。 「嗯! 娘亲说是爹爹教她的。啊,对了,就连读唇都是爹爹教的,我爹爹好厉害呢! 」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存希似乎很崇拜他。 说着说着,就来到午饭时间。 由于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嬴政都是直接在床上用餐的。作为伤员,他的午饭都很简单而清淡。一碗加了些肉碎的清粥,外加一只鸡蛋。那些肉碎,应该是来自早前妇人为供他补血,给他淆的肉汁。 坦白说,嬴政的胃口不太好。作为秦王,他的膳食都有专人打理,每道菜都弄得精致可口,那怕是碗粥,都是加了瑶柱、燕窝的鸡粥。就算在赵国为质的日子,因为有赵姬家族的庇护,生活虽然颠沛,但都不至于困苦。如今粗茶淡饭的生活,他确实有点过不惯。 这时,他听到与母亲坐在不远的饭桌旁的存希说:「娘亲,你不是说我们每月只能吃两次鸡蛋吗? 」存希见母亲一连两天都为嬴政准备了鸡蛋,便忍不住问。 对农户人家来说,他们三餐一般都是清菜淡饭,别说是肉类,就连鸡蛋和奶品都是奢侈品。虽然他们母子不至于要捱肚饿,但单靠母亲替人缝补衣服及卖糕点的微薄收入,还不足以让他们大鱼大肉。由于存希正在长身子,妇人在日常三餐中,都倾向把最好、最有营养的食物留给孩子。 听到儿子的问话,妇人先安抚地摸摸他的头,笑一笑,再耐心地比画了几下。看懂了母亲比的手语,存希一副懂事的样子说:「哦⋯⋯好吧。 」 嬴政不知道妇人那手语代表甚么意思。但此刻,他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清粥和鸡蛋,默默吃起来,不知在想甚么。虽然这几天的饭菜实在谈不上丰富,但都确实有充足的营养。而且他还留意到,大部分的肉碎都在他的碗里,存希也有不少,而妇人自己的却只是碗白粥。 饭后,又到了换药的时间。妇人依旧为嬴政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你 ⋯⋯学过医? 」看着妇人低着头认真地处理伤口,嬴政问出他一直的疑惑。 妇人先是有点愕然,大概是没料到嬴政会主动跟她说话吧。然后,她摇摇头,慢慢笑说:「是⋯夫君⋯教。 」大概是想起丈夫的关系,她笑得特别温柔。 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其实妇人很爱笑。虽然她并不是那种美得会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蛮好看的。这是一种不张扬、没有攻击性的美。 这是嬴政第三次从这对母子口中,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事了。不但懂医术、唇语,还懂得一种不寻常的手语沟通方法。不知怎的,他开始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好奇。 又过了两天,嬴政的伤口都开始愈合了。现在,他摇头抬手都不觉得痛了。见嬴政的伤大有好转,已有一段时间没到市集的存希,一大早就跟着母亲出门去添一些日用品和食材。 这时,蒙武将军带领的护卫军终于来到了盘秀山,随行的还有蒙武的长公子蒙恬。他和弟弟蒙毅跟嬴政年纪相约,是嬴政少年时代要好的玩伴。 「看! 这里有条小路」不知是谁发现了隐藏在草丛间的小石路,马上大喊通知大队。 「看来此路可通往上面的地方。走,我们上去看看吧! 」蒙恬下马查看一下,决定带队沿小路往上看看。 这条小路被草堆盖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也是为何护卫军在盘秀山搜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发现的原因。 沿着崎岖的小路往上走了一阵子,蒙恬发现了一块平地,远处有一间小房子。然后他看到⋯⋯ 「是云飞! 是陛下的马! 快、快跟我来! 」 向着小屋走过去,蒙恬确认这就是嬴政的坐骑,心里很激动。 「陛下! 陛下! 」他带人冲进屋内,并于卧室里发现了躺在床上的嬴政。嬴政脸色虽然苍白,但尚算精神。 「蒙恬! 你终于来了。 」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蒙恬一干人等马上下跪。 「没事,你们都起来吧。 」 「陛下,您出事多日,臣等都非常担心您。请陛下马上跟臣回营疗伤。 」蒙恬说。 嬴政在蒙恬撑扶下慢慢下床,这是他多日以来,首次踏出卧室以外的地方。这间房子很小,一进门的左边就是卧室,里面放着一张木床、两个小柜子,还有一张用餐的桌子,这是嬴政连日来作息的地方。门的另一边是厨房,放着少量厨具和食材。 突然,嬴政的目光停在厨房旁的一堆稻草上。草堆上放了被铺,似是供人在上面睡觉用的。 整间小屋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嬴政不是没有想过这几天,那对母子都睡在哪里。只是此刻,盯着草堆,嬴政脑海里彷佛浮现出妇人在深秋的半夜,就坐在这草堆上轻拥着存希,温柔地哄他睡,替他盖被子的情境。嬴政一直盯着草堆,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陛下 ⋯⋯陛下! 您怎么了? 」看嬴政久久也不动,蒙恬奇怪地问。 抿一抿嘴,嬴政说:「 ⋯⋯没事,走吧。 」 就这样,嬴政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走了。虽然只是短短五天,但相信这段回忆,将会永远留在这位帝王的心中。 黄昏时,存希和母亲回到家,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子不禁一愣。可没过多少天,他们的日子也回归平静了。 毕竟,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过客。 第9章 第 9 章 蒙恬护送嬴政回到主营,众人不禁放下心头大石。顾及主君的伤势需要尽快疗养,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整顿行装,起程返回咸阳。 这几天,嬴政都留在自己的寝宫章台宫静养,并未参与朝会。下午,吕不韦独自前来求见。 「你要把成蟜调离京城? 」嬴政看过吕不韦呈上的奏卷后问。 「陛下,请恕臣直言,您的亲祖母夏太后一直偏爱成蟜殿下,想借培育成蟜殿下拓展其家族势力。臣以为⋯⋯」吕不韦向嬴政走近一步小声说:「⋯⋯陛下今次遇刺,跟他们一党人脱不了关系。如今,唯有尽早把成蟜殿下及其母韩夫人送离咸阳,才可彻底断了他们的希望,杜绝他们想取而代之的野心。 」 吕不韦有其打算,但嬴政亦有自己的考虑,他思量片刻后开口说:「相邦过虑了,此事尚未查证,容后再议吧。 」 「陛下! 成蟜殿下背后的势力日益壮大,他们不会甘于一直安于现状,我们应该及早提⋯⋯」 「寡人说 ⋯⋯容、后、再、议! 」嬴政打断了吕不韦的话,提高了声线说。 谁知,吕不韦就连面对主君都不退让分毫:「事有缓急轻重,若陛下身体抱恙,此事就让臣代为处理吧! 」他抛下这句话后,便朝嬴政行个礼,转身离开了。 哐! 啷! 「放肆! 」嬴政气得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他刚想站起来,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陛下! 陛下息怒! 太医说过您伤及经脉,这段时间要慢慢静养,不能动怒啊! 」见嬴政按着胸口,面状痛苦,赵高急忙上前撑扶他。 「哼! 别以为寡人不知! 吕不韦想趁机铲除成蟜背后的势力,自己再与华阳太后一党交好,届时他在朝中便一人独大,无人可挡了! 寡人才不会让他如愿! 」 嬴政对把成蟜调离京城一事有所保留,除了念及彼此的兄弟情外,还有其他政治考虑。如果嬴政猜想无误的话,等成蟜离京后,吕不韦将逐步对付支持成蟜及韩夫人的朝中官员。他义正辞严地说要铲除成蟜,以正王权,实则只为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嬴政和吕不韦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他痛恨这种任人摆布、不能自控的状况。一天不除去吕不韦,嬴政的心便一天不能安稳。 「 ⋯⋯去传李斯入宫。 」嬴政吩咐赵高说。 等待李斯进宫的期间,赵高替嬴政传了午膳。但嬴政看着满桌精美可口的菜肴,就是没有胃口。 「陛下,饭菜不合心意吗?奴才马上命人去换? 」赵高试着猜想主君的心意。 「 ⋯⋯去换一碗清粥来就好,加一点点肉碎便可。 」不知原因,嬴政忽然就是想要吃这个。 「是。 」 李斯到来时,嬴政刚好用完膳,正在服药。 「臣李斯,参见陛下。 」 「平身吧。李卿可知寡人找你来,所谓何事? 」嬴政放下药碗问。 「 ⋯⋯还请陛下明示。 」刚回府又被传入宫的李斯实在是一头雾水。 「寡人被行刺一事 ⋯⋯你有何看法? 」嬴政盯着李斯挑眉问。 「这 ⋯⋯臣当时不在屯留,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依臣看来,主谋未必会轻易罢手,陛下今后应加派人手护卫,臣有一提议⋯⋯」 「说。 」 「陛下可以考虑设立暗卫,直属于陛下。一来他们可以在暗处保护陛下安全,二来陛下又可以派他们作一些调查、刺探等工作,化被动为主动。 」李斯尚未摸清嬴政传召他的目的,故只好按着主君的个性,给出可行的建议。 「暗卫?嗯⋯⋯」嬴政的反应模棱两可,令李斯无从违判断他的意思。 隔了一会,嬴政又问:「假如某天,寡人要你替寡人收拾吕不韦,你愿意吗? 」 李斯略感愕然地抬头看看嬴政,再慢慢说:「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哦?但吕不韦于你⋯⋯可是有提携之恩啊。 」 「臣当初来到秦国,是希望一展抱负,以毕生所学助陛下成就大业,当然亦包括为陛下扫清一切障碍。 」 「那如果日后出现另一人,能够给你一展抱负的机会,你会背叛寡人吗? 」嬴政紧盯着李斯双眼,邪邪地笑问。 「陛下圣明! 臣愿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效忠大秦、效忠陛下,绝无异心,否则不得好死! 」李斯被嬴政的气势吓得跪倒在地上说。 历史告诉我们,今日李斯所起的誓言,将于久远的将来应验。但这都是后话了,与我们如今要关注的事情无关。 「 ⋯⋯起来吧。你的心意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嬴政沉思了片刻,最后挥手打发了李斯。 正当嬴政手按眉心,闭目养神时,赵高突然在旁说:「陛下,请恕奴才多嘴。奴才认为李大人的提议亦不无好处,设立暗卫,至少能让陛下的安全有多一份保障呢。 」 谁知嬴政听见后反轻笑一声,摇摇头说:「这提议好是好,可如果是你,你会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谁? 」 「这 ⋯⋯大概是亲人吧。 」赵高回答。 「亲人吗? ⋯⋯呵呵。 」嬴政的笑声带点自嘲的意味。 在连至亲都不能尽信的环境中,他可以用名利、金钱,甚至权势,来收买暗卫替他卖命,但暗卫同样可因相同的理由而背叛他。他还有谁可相信?还有谁能依靠? 第10章 第 10 章 今日,蒙恬和蒙毅兄弟进宫来探望嬴政。 「陛下这几天都没参加朝会,我和弟弟也很担心,所以就进宫来看看了。陛下的伤还好吗? 」蒙恬语带关心切问。 他自当日从盘秀山寻回嬴政后,便再没见过主君了,而他的弟弟蒙毅更是一早被父亲派回咸阳报信。因此,兄弟两人都非常担心主君的伤势,特意前来探望。 「放心,已没大碍了。但恐怕吕不韦是希望,寡人一直当个卧病在床的闲人啊。 」嬴政不屑地笑说。 「陛下 ⋯⋯吕相邦这几天,不断借故打击成蟜殿下一党,打算把殿下调到其封地去。不过,由于华阳太后那边的人还未表态,吕不韦与成蟜殿下一方连日来一直争持不下、各不相让,暂时还没有结果。 」较为熟悉朝中政局的蒙毅主动向主君报告消息。 嬴政听见后没有太大反应,彷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过了一会,他却突然问:「如果⋯⋯寡人决定让他们两方鹬蚌相争,你们会怎样看寡人? 」 嬴政愿意相信刺杀一事与成蟜无关,却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其母族所为。理论上,早日把成蟜调离京师,免除后患,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嬴政还是有点私心,想借成蟜一党之力拖一拖吕不韦的后腿。 鹬蚌相争,最后无论谁获胜,于渔人而言都是有利的。这就是政治,而政治都免不了是卑鄙的。 「这大概是当前最恰当的选择了,臣愿支持陛下。 」考虑片刻,蒙毅给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要我带兵打仗,我行! 这些朝中政事,我真的不太懂。反正陛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当全力以赴! 」相对于弟弟蒙毅喜欢研究法律典籍,蒙恬的兴趣则偏重于武术,爱看的书都是兵书。 这两兄弟一文一武的,将来一个会是一代名将,一个则是朝中重臣,都是嬴政的左膀右臂。 蒙家兄弟跟嬴政谈了一个下午。及后,蒙恬更提议三人到练武场,看看士兵的操练。由于嬴政是微服出行,没有太引人注目。反而是蒙恬,士兵们一看见他,都纷纷走过来打招呼。 「你跟士兵们感情不错呢! 」嬴政说。 「哈! 他们都是我最信任的好兄弟! 」蒙恬看着正在训练的士兵一脸满足地说。 「信任 ⋯⋯你为什么会信任他们? 」嬴政问出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啊?嗯⋯⋯因为他们也信任我啊! 」蒙恬眉头皱起来,一副不解的样子,彷佛嬴政问了甚么奇怪的问题似的。 没错! 看似复杂的问题,其实很简单。要得到别人的信任,我们先要拥有能信任别人的胸怀。这一点,嬴政还有待学习。 这个时候,让我们来到后宫中,认识一位在当朝很有影响力的女□□! 在华阳宫中,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正坐在花园旁边的亭楼中品茶赏花。她面容端庄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份尊贵的气势。她正是嬴政的养祖母—华阳太后。就是她说服当年的丈夫安国君,立嬴政的父亲异人为太子。可以说,若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嬴政了。此时,坐在华阳太后身边陪她说话的,正是她的亲弟弟阳泉君。 「姐姐,今天您不在场真是可惜啊! 早朝上可上演了一出好戏呢! 吕不韦带头请成蟜殿下按祖制,早日离京前往封地去,成蟜殿下背后那班谋臣肯定是反对的,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持得相当激烈啊! 」阳泉君兴奋地向亲姊讲述今早的经过。 「呵,对上吕不韦这个难缠的对手,看来夏姬要头痛了。 」华阳太后口中的夏姬,正是与她共侍一夫、庄襄王异人的亲母夏太后。论辈分,夏太后比华阳太后这个元配正室还略逊一筹。 「姐姐,这几年夏太后刻意栽培成蟜殿下,她背后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一次,我们何不助吕不韦一臂之力,一举把夏太后一党铲除呢? 」阳泉君在华阳太后耳边轻声问。 「哼! 她向来就看不上赵姬和政儿,想让成蟜取而代之,自己就可以趁机爬到本宫的头上。可陛下如今已经成年,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任人鱼肉的,他的王位是会越坐越稳的。夏姬那边,你就不用太在意了。反而,如果吕不韦的势力继续坐大,对我们也没多大好处。 」能够让丈夫安国君对她言听计从,华阳太后绝非泛泛之辈。如今三言两语便把朝中的局势看透,再次为自己的家族点了一条明路。 无独有偶,华阳太后隔岸观火的打算,与嬴政的心意同出一辙。欠缺主君和华阳太后的楚系外戚支持,吕不韦一时之间亦未能动摇成蟜背后的势力。 直到秦王政七年,韩系外戚的重心人物夏太后去世了,朝中势力分布才开始慢慢逆转 ⋯⋯ 第11章 第 11 章 秦王政八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某天,嬴政在章台宫正殿内,与众大臣商讨出兵赵国一事。 「臣以为我大秦连年对外征战,已令民生疲惫。况且,我国去年才遇大旱,如今实在不宜再对外增兵。 」 「对啊,陛下! 这几年的征战,已令大秦元气大伤。蒙武将军又正率军攻赵,我们不妨多等一会,再从长⋯⋯」 「陛下,正因为如今蒙大将军率领的大军形势正好,我们才更应该增兵乘胜追击,挫一挫赵国的气焰! 」 「 ⋯⋯李斯,你说。 」群臣就应否增兵一事争论不休,嬴政想了想,还是想听听李斯的意见。 「禀陛下,臣以为增兵与否皆有利弊。不过,在我们讨论应否出兵前,倒不如先想想该由谁领军。将领的人选极为重要,此人必需有一定威望才能稳住军心,起到增援前线大军的作用。如今在我大秦,又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早年被升为长史的李斯,深明在朝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他表面上保持中立,实际上却抛出问题引导嬴政思考。 的确,自蒙骜老将军于去年去世后,大秦暂缺具威望的大将。正当嬴政在心中盘算着时,久久未有表态的吕不韦突然上前。 「禀陛下,臣赞成增兵围赵。至于人选,臣认为有一人能担此大任。 」 「谁? 」嬴政问。 「臣记得,成蟜殿下于去年曾出使韩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说服韩王割地百里予我大秦,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再加上,成蟜殿下与陛下同为先王之子,由他来领军,代表陛下和朝廷对身在前线的蒙大将军的支持,有助振奋士气。 」吕不韦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 嬴政对于吕不韦提到成蟜,感到有点意外。先不说,成蟜有没有能力担此重任,过去几年,吕不韦在朝堂上都有意无意多次打压成蟜。如今居然会主动举荐他,实在可疑。 「长安君,你觉得呢? 」嬴政口中的长安君正是成蟜。去年,他游说韩王割地有功,被加封为长安君。 「臣,愿意代表大秦出征,绝不辱命! 」骑虎难下的成蟜只好回答。 「那 ⋯⋯长安君成蟜上前听命。寡人命你率五万大军赶赴赵国,增援蒙武军队,三日后出发,势必要杀赵国一个片甲不留! 」 见成蟜没太大反应,嬴政都不多想了。毕竟,大秦崇武,祖先规定就算贵为王子,想要取得封号,都必需要立有军功。今次只是领兵增援蒙武,难度不大,成蟜应该应付得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下朝后,嬴政仍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是有烦心之事吗? 」赵高机警地问道。 「 ⋯⋯赵高,你立刻去传李斯进宫,于偏殿进见。 」思前想后,嬴政突然说。 「是。 」 李斯奉命来到偏殿时,看到的是背向他而立的嬴政。 「臣,李斯,参见陛下。 」李斯向嬴政叩首行礼。 「平身。 」嬴政并没有回身,只是发话免了李斯的礼。 「谢陛下。 」 「李卿刚才于朝堂之上,是想暗示寡人暂缓发兵吗? 」嬴政问。 「臣只是觉得,还没有合适的领军人选。 」 此时,嬴政转过身来,戚着眉,盯着李斯问:「你觉得成蟜不适合? 」 「禀陛下,论身分,长安君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可论实战经验就⋯⋯」下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 ⋯⋯李卿觉得,吕相邦为何会推荐他呢? 」如今的嬴政已非昔日的黄口小儿,言谈间均散发着为君者的气势。 毕竟是当了帝师数年的人,李斯是清楚嬴政的。他知道以主君的聪明才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只是想要听旁人把答案道出来罢了。 想了想,李斯回答:「长安君出征,乃是把双刃剑。赢了,他的威望定必大增。倘若输了,那⋯⋯对成蟜殿下来说,难免会有影响吧。 」 「那你说,相邦是想他赢?还是输呢? 」嬴政踏前一步,眯着眼,向李斯逼问。 来了! 这才是嬴政真正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既要说出一个让主君满意的答案,又要避免在言词间得罪权倾朝野的吕不韦。李斯顿了一顿,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 ⋯⋯吕相邦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想法。只要我们准备周全,那无论是何种情况,我们都能应付自如了。 」 隔了好一会,都没听见主君的反应,李斯刚想抬头,就听到 ⋯⋯ 「哈 ⋯哈哈! 李斯啊李斯,你是个聪明人! 行了,你的话寡人明白了,退下吧。 」嬴政挥一挥手,再次转身背向李斯把他打发了。 李斯,你是个聪明人,但就是太狡滑了! 你清楚以自已如今的实力,根本不是吕不韦的对手,所以你才选择明哲保身,等待时机成熟。好,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终有一天,寡人会要吕不韦,在朝堂上永远消失! ⋯⋯嬴政心想着。 第12章 第 12 章 三日后,五万兵马集结在咸阳城外速势待发,嬴政亦有亲临为成蟜送行。 「此次出征,你要万事小心。凡事可多听其他将领的意见,才下决定也未迟。 」嬴政叮嘱成蟜说。 「是,陛下。成蟜记住了。 」身穿军服的成蟜精神奕奕地回答。 「这杯酒,是寡人以兄弟的身分敬你的。祝你早日凯旋而归,先饮为敬! 」嬴政说。 「哈哈! 兄长,他日待我班师回朝,你可别忘了要再跟我对饮啊! 我们要不醉无归! 」 「好,不醉无归! 」 然后,嬴政就站于城墙上,目送成蟜带兵出发了。此时此刻,兄弟俩恐怕还不知道,那个举杯共饮的约定是无法兑现了。 现在,让我们来到秦国的陪都 —雍城。在王太后赵姬的离宫内,正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本宫要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说话的人正是赵姬。 「禀太后,都办妥了。 」而回话的,就是之前出现在赵姬寝宫内,与她关系亲密的神秘男子。 「嫪毐,你确定没让人发现? 」赵姬不放心地问道。 嫪毐并不是真正的内侍,而是吕不韦早年引荐给赵姬的面首,用意打发独守深宫、寂寞难耐的赵姬,好让吕不韦能藉此与她撇清关系,不被嬴政怀疑。在赵姬身边侍奉多年的嫪毐,对赵姬无微不至,说尽甜言蜜语,得到了太后的宠信,成为了她最亲密的人。 为了与嫪毐共处,赵姬于今年初甚至找了个借口,向嬴政提出要搬到距离咸阳宫稍远的雍城居住。 「太后您就别担心了。我办事,您难道还不放心吗? 」嫪毐的前半句话,还是说得恭恭敬敬的,到了后半句,就开始不正经的动手动脚了。 「本宫就是要万无一失。难得吕不韦把成蟜送走了,我们就该配合一下,好好的招待韩夫人。呵呵,本宫要成蟜有命去,没命回来! 」想到自己等待多年,终于有机会除掉眼中钉,赵姬忍不住高兴起来。 呱呱! 呱呱!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婴孩的哭声。 「哎! 孩子哭了,让我去看看他们。 」听见婴儿的哭声,赵姬紧张起来想去看看。 「急甚么,不是有奶娘看着吗?我才刚回来,夫人难道就不想念为夫了吗? 」自从来到雍城,赵姬和嫪毐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们甚至还以夫妻相称了。 「你真是的! 这是我们的孩儿,难道你就不疼他们吗? 」靠在嫪毐怀里的赵姬撒娇说。 当年庄襄王异人驾崩时,赵姬还非常年轻,自然就不甘寂寞了。自遇到嫪毐后,她就深深地陷进去了。来到雍城不久,甚至还发现怀有嫪毐的孩子,如今两个婴孩,已经刚满月了。这件事在朝中可不是甚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唯独除了嬴政。原因是,这关乎王太后的私密,王家的声誉。试问哪有人敢当面跟秦王说:太后跟一个假内侍有了孩子,您被他们骗了! 究竟赵姬和嫪毐的阴谋是什么呢?这对成蟜、对嬴政、对朝局,又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过了没多久,咸阳宫内就传出成蟜的生母 —韩夫人病危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了?韩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 」看着在床上脸色发紫,昏迷不醒的韩夫人,嬴政询问太医。 「禀陛下,夫人的病来得突然,臣、臣 ⋯⋯一时之间也查、查不出原因。 」对于韩夫人的急病,太医都苦无对策,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着。 嬴政知道成蟜向来紧张母亲,一旦他知道韩夫人病危,只怕会影响到前线的战事。想到这一点,嬴政命太医务必要倾尽全力救活韩夫人。 正当嬴政准备离开时,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母亲?您怎么回来了? 」嬴政对于母亲的突然出现,感到有点惊讶。 「本宫听说韩夫人病倒了,好歹都是一场姐妹,便回来探望一下了。 」 听到赵姬的回答,嬴政心里半信半疑。他知道自己母亲和韩夫人多年不和,如今又怎会那么好心前来探病呢?可是嬴政又不好说甚么,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屏退了所有下人,赵姬站在韩夫人的床边,居高临下地说:「妹妹,姐姐来看你了。姐姐特意远从雍城赶回来,就是要见你最后一面,看你倒在床上痛苦的模样。 」 昏迷不醒的韩夫人无法答话,但赵姬也不在意,继续狠狠地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你不是一向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吗?当年先王不都被你身上的花香迷到神魂颠倒吗?想必你也很喜欢我命人为你特制的茉莉花香囊吧。呵呵,姐姐不会让你走得太寂寞的⋯⋯」 「 ⋯⋯你的好儿子,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最后一句话,赵姬是俯在韩夫人耳边一字一句地轻说的。 见过韩夫人,赵姬便马上离开,起程回到雍城离宫了。一日之后,咸阳宫传出韩夫人因急病去世的消息。消息没多久,就传到正身在屯留的成蟜耳中。 第13章 第 13 章 「你、你說甚麼!不、不可能。我離開之前,母親的身體明明還好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成蟜得知母親病故的消息後,震驚得跌坐在座椅上,他不願意相信一向疼愛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 「殿下,這是千真萬確的。宮裡的人都說夫人莫名其妙就病倒了,沒過多久就去世了,此事恐怕不簡單啊!」隨行的將領王崎說。 「你是甚麼意思?」成蟜問。 「殿下,臣得到消息說,陛下和王太后曾經探望夫人。他們離開沒多久,夫人就去世了就像就像是被毒害了。」 「胡說!你好大的膽,竟敢污衊陛下和太后!」成蟜跟嬴政不一樣,他從小就在母親韓夫人和祖母夏太后的愛護下長大,被她們保護得很好,沒有經歷過甚麼人性險惡。所以,他不願意相信母親是被毒殺的。 「殿下,您想想,呂不韋在朝堂上不都一直壓制着您嗎?為何今次會主動推薦您出征?殿下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殿下再想想,您於前去年成功說服韓國割地有功,此次出征一旦凱旋,聲勢必定如日中天。陛下一向生性多疑、猜忌,您必定成為他的心腹大患。臣認為陛下是要借機除掉殿下。」在旁的另一將領陳海趁機說。 「你胡說!兄長不會這樣的,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此時的成蟜激動得只能不斷搖頭。 「我們退一步說,就算陛下暫無加害之意,那王太后呢?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和夫人多年來一直對立。太后一直認定當年陛下於屯留遇刺一事,是夫人與過世的夏太后的主意。所以,她便與呂不韋合謀毒害夫人,他們下一個目標,恐怕就是殿下您了!」陳海見成蟜對嬴政極為信賴,便試着轉移目標,把矛頭直指趙姬和呂不韋。 「不行,我要回去弄個明白!」 「萬萬不可回去啊,殿下!為了不辜負九泉之下的夫人,殿下如今必需自保,決不能自投羅網啊!」陳海及王崎極力勸說成蟜留在屯留。 「你是要我屯兵在這裡?這、這不就等同於謀反嗎?」成蟜大為震驚。 「殿下,唯今之計我們只能按兵不動。一旦貿然回京成了甕中之鱉,到時非但不能為夫人雪冤,就連殿下的性命恐怕都會不保。」王崎說。 「這我讓、讓我再想想再想想。」如今,成蟜實在是六神無主了。他想起當年和嬴政在屯留遇刺一事。難道這一切真是母親和祖母指使的?難道兄長和王太后知道了真相?難道兄長真的要殺他?成蟜的心裡亂得很。 陳海和王崎交換了眼色,一同步出了營帳。 「沒想到成蟜殿下,還沒那麼容易被說動呢!那位大人吩咐過,我們必須把成蟜殿下留在屯留,而且必需在後天之前,把殿下叛變的消息傳到咸陽,我們該怎辦了?」陳海對王崎說。 「啊!我有辦法了!」王崎想了想,小聲把辦法告訴陳海,兩人對看了一眼,點點頭,便各自行事去了。 早在嬴政料到呂不韋心懷不軌後,便命人調查了隨成蟜同行的數個將領。他們都是背景清白,並無黨派,過去跟呂不韋沒有半點關係。可是,嬴政萬萬猜不到,其中的陳海和王崎早已被呂不韋收買了。 兩天後,嬴政收到來自屯留的急報,說長安君屯兵於城內,密謀投趙叛秦。朝堂上一片嘩然,群臣紛紛啟奏,希望嬴政盡快派兵平亂,捉拿逆賊。 嬴政木無表情地低下頭,坐在王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此時 「陛下,臣當日錯信逆賊成蟜,實在是罪該萬死!臣自願請兵到屯留平亂,將功補過,還望陛下恩准。」雖然一切都在計算之中,但畢竟當初是呂不韋極力舉薦成蟜,如今成蟜叛變,他若不盡快表態,難免會落人口實。所以,他裝作一臉悲憤地自請帶兵平亂。 急報是呂不韋呈上來的,而報信人的姓名叫嫪毐。嬴政對此人有一點印象,他是自己母親的內侍,但他又是如何與此事扯上關係的呢?呂不韋、趙姬、嫪毐這三人的名字在嬴政的腦海中打轉。突然,嬴政像是想到些甚麼,慢慢抬起頭,目光兇狠地盯着呂不韋。 「你的確是」 「陛下,臣以為由呂相邦領兵平亂有所不妥。」李斯突然打斷嬴政的話。 「李斯!你這是甚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本相會跟逆賊一伙嗎?」其實,呂不韋自請出兵的另一目的,是要確保成蟜沒命回咸陽,卻沒想到李斯居然出面阻撓。 「相邦息怒。相邦先有舉薦之嫌,現在又自請出兵,這難免呵呵,李斯實在不願看到相邦落人口實。還請陛下另覓人選,把疑犯帶回咸陽審過清楚明白。」李斯這番話說得妙極了。他表面上維護呂不韋,實際上於言談間暗示嬴政要另覓人選才能保存成蟜,還巧妙地把「逆賊」淡化為「疑犯」了。 「李卿所言極是。相邦乃我大秦之重臣,很多政務都需要你來處理,實在不宜離京。王翦、王賁聽命,寡人命你們即日率五萬兵馬到屯留平亂,把疑犯一干人等緝捕歸案,由寡人親自審理,不得有誤!」聽到李斯的話,嬴政及時回復冷靜,並決定快刀斬亂麻,馬上任命王翦及其兒子王賁領兵,更特別強調要親審成蟜,代表要留住他的命。 下朝時,呂不韋與眾臣一同向嬴政叩首行禮。闊大的衣袍遮住了他此時咬牙切齒的臉。 嬴政下朝後匆匆返回寢宮。 「趙高,快去準備衣物,寡人要出宮!」 「陛、陛下要到哪裡去了?」 「屯留!」 第14章 第 14 章 又过了两天,朝廷以平乱为由,派兵屯留的消息传到当地。 「殿下,如今王翦的大军已经快要抵达屯留了,可见陛下是立心要置您于死地啊! 」 「殿下,如今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唯今之计,投靠赵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啊! 」 陈海和王崎你一言我一语,七情上面地游说着成蟜。 「你们竟要我投敌叛国! 我乃大秦王子,倘若归降赵国,我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成蟜对部下的提议非常反感。 「现在是陛下对您不仁在先。他明显于心有愧,才急着出兵想要斩草除根啊,殿下! 」 「殿下,我们该马上率兵入城,布防备战,等待赵国的盟军支持。 」 「我 ⋯⋯没有谋反⋯⋯」面对着丧母之痛及兵临城下的压力,红了眼睛的成蟜双手抱头,几近崩溃了。 「殿下,请您想想您含冤惨死的母亲! 想想那些为您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您忍心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吗? 」陈海见成蟜开始动摇,趁机给他下最后一服重药。 「 ⋯⋯拔营,入城,关城门。 」最终成蟜认命般下完命令,就独自走出了营账。 此时,于屯留城内的市集上,一对年轻母子正在卖糕点。还记得他们吗?没错,这正是存希和他的母亲。 突然间,妇人看到大批士兵骑着战马冲进城门,很多走避不及的途人都被撞伤了。妇人立刻把存希拥在怀中,这种紧张感太熟悉了,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想了想,她便带着存希向着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庙宇走去。 今晚的屯留城格外寂静,彷佛有一种暴风雨前夕的感觉。成蟜看着几里外零星的灯火,那正是王翦大军驻扎的地方。明日一早,他们便会大举攻城了。 旁人可能会指责成蟜轻信他人,行事草率。他大可以先随王翦回京,等见到嬴政后才慢慢解释一切。但大家不要忘记,成蟜的年纪比嬴政还小,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生与死的关头,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心如明镜呢? 当嬴政来到屯留时,两方军队已经打得水深火热了。由于王翦用兵得宜,成蟜一方尤如困兽,只能苟延残喘于城墙之内。陈海、王崎见形势不对便想临阵逃走,带着从吕不韦那里得到的钱财远走高飞,结果被王贲发现,因反抗而被当场砍杀了。最后,战事只维持了不到两天就结束了。 看到一切已成定局,成蟜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再反抗便束手就擒了。第二天,他被士兵押到城门下,他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嬴政,他正身穿便衣,手牵着一匹马。 「你们先退下吧。 」嬴政对士兵说。 曾经,每当见到兄长都无所不谈的成蟜,如今却无言以对,只能一直低着头回避嬴政的目光。 「为何要反抗?如果你是清白的,随王翦回京一查便一清二楚了! 你可知道你一举剑,事情就再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最后还是嬴政先开口,他斥责成蟜行事鲁莽,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 ⋯⋯我母亲是怎样死的? ⋯⋯她是被毒死的,对吗? 」成蟜彷佛完全没听见嬴政的话,反而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谁跟你说的?他们这是⋯⋯」 「你只要答我是或不是! 」成蟜打断了嬴政的话。 其实嬴政早就猜到是谁下毒了,只是 ⋯⋯就跟成蟜当年的处境一样,嬴政同样做不到亲手指证母亲。他把下毒的宫女处死,厚葬了韩夫人,并对外宣称她是得了急病而死的。对于真正的凶手,嬴政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你谋反的原因? 」嬴政痛心地问。 「我从没半点反心! 是他们逼我的! 你是知道的,是他们啊! 」成蟜口中的「他们」并非陈海和王崎,而是赵姬和吕不韦。 「 ⋯⋯事到如今,我别无所求了。但请陛下放过那些将士和老百姓,他们都只是听命行事,全不知情。我愿意一力承担,以死谢罪。 」说着,成蟜向嬴政叩头下跪。 「 ⋯⋯你走吧,就当是报了你当年舍命挡箭之恩。从今以后,你我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转身背对成蟜,嬴政话一说完便急步离开,留下一直牵着的马,再也没有回头了。他走得很快,没让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成蟜看着嬴政远去的背影,纵使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说多谢,想说再见⋯⋯最后,他面向城门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站在城门上望着成蟜策马离开,嬴政想起不久之前为成蟜送行的情境。当日,兄弟俩亦是在城墙上分别。只是当初是等着成蟜凯旋而归,再举杯共饮;而今次却是永别了。 成蟜,如果你我只生在普通人家,那多好 ⋯⋯嬴政心想。 后世历史定性今次为一场叛乱。成蟜临阵投敌,最终不敌大秦平乱的大军,败逃到赵国,从此消失于世人的视线。但背后的真正故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第15章 第 15 章 屯留的叛乱结束后,街上出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其中有不少人的家园,都在战乱中被破坏,正要一砖一瓦地清理着。 另外,有不少成蟜麾下的士兵想逃避刑责,纷纷于战败后乔装成平民,并混入真正的难民中试图掩人耳目。为此,王翦下令清查所有难民的户籍。凡有合法户籍者,可继续留在屯留城内。没有户籍的,则要被迁徙到别的城镇,以防他们趁机生事。 王翦知道嬴政微服来到屯留,他曾提议派士兵保护主君,但被嬴政拒绝了。结果,嬴政只带了赵高,在屯留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赵高知道嬴政此时心里难受,心情差极了,他自觉地一声不响默默跟着主君。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小骚乱⋯⋯ 「沐娘! 他们要把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哎哟! 我说啊,这位兵大哥,他们母子是清白人家,不是甚么流民啊,求你放过他们吧! 」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娘正拉着一对母子,跟一个士兵理论着。 「我只是奉命行事,没正当户籍的,都要带走! 你别挡着了,走开! 」士兵一面回答,一面推开大娘。 「哎! 沐娘! 沐娘! ⋯⋯」大娘呼叫着,无能为力地看着母子被带走。 没错了! 沐娘就是存希的母亲了。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她就带着存希到庙宇躲避,所以没有受伤。战乱后,母子二人返回大街上,却遇到官兵要查户籍。如果大家还记得,他们一直都住在屯留城西面的盘秀山上。那处位置偏远隐蔽,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正式的户籍。 看着不远处那似曾相识的脸孔,嬴政心想:那孩子好像叫存希吧?原来他的母亲叫沐娘。 在这个时代,除非是贵族女性,否则一般民妇大多没有自己的名字。正所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存希的父亲姓沐,所以大家自然也称呼他的妻子为沐娘了。 「存希。 」嬴政喊出记忆中小孩的名字。 「唔?啊! 是阿时哥哥啊,娘亲! 」听到有人唤自己,存希回过头看到了嬴政。 大家还记得当年嬴政告诉存希自己叫赵时吗?当时嬴政觉得,被一个黄口小儿称作「赵兄」实在是怪怪的,又想到「云飞」惨被唤成「萝卜」的事,他认为有必要为自己的称呼争取一下。经过一番讨论后,两人就得出了「阿时哥哥」这个稍为正常一点的称呼了。 好! 不扯太远了,说回正题吧。 顺着存希的目光望过去,沐娘发现嬴政后亦感到很惊讶。这个时候,旁边的那位大娘看到衣着光鲜的嬴政慢慢向他们走过来,拉一拉沐娘的手问:「这、这位是谁啊? 」 「他 ⋯是⋯」沐娘正考虑该如何回答,存希已经一马当先地说了:「是阿时哥哥啊! 我和娘亲以前救过他的。 」 嬴政看了存希一眼也没说甚么,回头唤了赵高一声。聪明的赵高马上明白主君的意思了,他上前去找刚才那个兵大哥,都不知说了甚么,兵大哥就马上同意放人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嬴政向着沐娘问。 沐娘刚想开口回答,旁边的存希就替她说了:「我们来卖糕点的,但城门突然关上,我们回不到家,只能留在寺庙里。 」 「你们是要回家的吧?走,我送你们。 」说着,嬴政便带头走出城门。 旁边的赵高感到既奇怪又惊讶,他心想:这是陛下第一次做与自己无关的事呢! 由于步行到盘秀山需时实在太久了,嬴政吩咐赵高找了辆马车。他跟沐娘和存希坐到马车内,而赵高则坐在车夫旁。这大概是存希第一次坐马车吧,他一路东张西望的,兴奋了好一会儿。 「 ⋯⋯谢谢。 」沐娘诚心地感谢嬴政刚才替他们解围。 「嗯。 」嬴政心情不好,不愿多说。他头望窗外,嘴巴也没动一下地发了个音调,完全没想到失聪的沐娘根本听不到。 嬴政是个不爱受人恩惠,不愿欠人恩情的人,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从数年前被沐娘母子所救,他的脑海不时会闪过在盘秀山上养伤的画面。他认为今次替他们解围后,彼此就真正不拖不欠了。 沐娘感觉到他周围彷佛有种压抑的负面情绪,而且他还一身酒气的,不禁有点担心。他到底喝了多少? ⋯⋯沐娘心想。 「你喝了很多酒吗? 」没想到率先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存希。 「没有,就五、六埕罢了。 」嬴政不以为意地答。 虽然存希仍是小孩,但沐娘从小就教导他:小喝怡情,多喝伤身。听到嬴政居然喝了五、六埕酒,存希睁大了眼睛,转头对母亲说:「娘亲,他喝了很多酒啊! 」 咳咳! 家里有小孩的,应该都有类似的经历吧。这个年纪的孩子特别见义勇为,爱当小监督举报身边的人。例如,他们会向父母举报哥哥姐姐欺负自己;向夫子举报邻座的小胖偷偷打瞌睡等等。他们无非是想得到长辈的认同,这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性。如今存希也一样,他向自己心目中的权威人士,亦即自己的娘亲,举报嬴政贪酒。 沐娘的目光来来回回的,在嬴政和儿子身上转了好几回,有点尴尬。最后,她选择低头对存希小声说:「这⋯不好⋯你⋯别学。 」 「 ⋯⋯ ⋯⋯」虽然沐娘那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但嬴政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不舒气,他暗自在心里朝存希说了一句:多管闲事的臭小鬼! 第16章 第 16 章 离家两天,母子俩终于回到位于盘秀山的家。沐娘一下马车就紧张地冲进卧室。尾随其后的嬴政见她甚么也不顾,先是轻轻拿起放在小柜上的一副围棋,认真仔细地检查着。 正当嬴政感到奇怪时,就听见身旁的存希说:「这是爹爹教娘亲下棋用的棋盘,娘亲很珍惜它的。每天都会用布清洁棋盘,每隔数天就会清洗棋子。天气好的时候,还会给它们晒太阳呢! 」 「你娘亲还懂下棋? 」嬴政想不到一个普通农家妇女会如此多才多艺。 「是啊,她很厉害的! 我跟她下棋从来都没有赢过。 」存希一点都没有因为输棋而不高兴,反而还满脸自豪地夸着母亲。 这个时候,嬴政还不以为意,觉得一个小孩输给一个成年人没甚么大不了。 话谈到一半,沐娘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嬴政。 嬴政打开包袱,发现里面居然是他上次受伤时穿的狩猎装和鞋子,还有他以为早在遇刺时就遗失的玉佩。如今,这些衣服鞋袜都被清洗干净,甚至还被仔细地缝补好,妥善地收藏在包袱中。嬴政一下子又回忆起当年在小屋养伤的时候,妇人安坐在饭桌旁,一针一线缝补衣服的样子。 自从成为秦王后,他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稍为穿旧了的衣服,都会立即被下人们丢弃。他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穿过别人亲手为他缝补的衣物了。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当发现连自己都遗忘的部分,被其他人牢牢记挂住了,心中总会有种不言而喻的温暖。如今这种淡淡的温暖,在不知不觉中把嬴政连日来的沉郁温柔地溶化了。 之后的数个时辰,嬴政都在小屋里渡过。他甚至来了兴致,要跟沐娘对弈。 自古以来,围棋都被誉为是最复杂的策略性棋盘游戏。其规则虽然简单,但玩法却千变万化,考验棋手的大局观、洞察力、精密计算能力。双方分别执黑子和白子,轮流下棋。 嗒、嗒 下棋声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响起。在最初的布局阶段,嬴政留意到沐娘的棋路没甚么特别,有时甚至下了几步他认为没用的棋,实在不像存希说得那么厉害。 果然,还是小孩子过分推崇母亲了 ⋯⋯嬴政心想。 不过很快嬴政就发现沐娘步步进逼,攻势越趋猛烈,令他每下一步棋都变得越来越困难。没过多久⋯⋯ 「 ⋯⋯我没棋了。 」嬴政觉得难以置信。刚才的对弈,对方明明没用到甚么特别的招数,是他太轻敌了吗? 「再来。 」抿一抿唇,嬴政不服输的想要再来一局。 沐娘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 今次嬴政认真起来,确保在布局阶段中,每一颗棋子都放对了位置。但来到中盘阶段,双方的棋子开始争夺地盘,展开一场瞬息万变的攻防战。经过一轮搏弈,嬴政还是轮得一败涂地,甚至还没到收官阶段就认输了。 「我都说娘亲很强的,你又不信。 」存希对嬴政说。 在旁的赵高听着,不禁替他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这孩子真没眼色,没看到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黑吗? 连败两局的嬴政的确有点气愤。特别在第二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甚至精心布下了几个陷阱。但不知怎的,到了最后一步,往往都能被对方化险为夷。他的棋下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不决,但沐娘却一如开始时从容不迫,就连下棋的节奏都没改变过。 「你学了围棋多久了? 」他不甘心地问沐娘。 「娘亲小时候就开始跟爹爹学围棋了。 」但回答的还是存希。 虽然嬴政心有不甘还想多下几局,但由于时近黄昏了,他也亦不好久留。站起身与沐娘和存希道别后,便和赵高一同离开了。存希一直跟着他走到门外。 「阿时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带点期盼地抬头问嬴政。 「你希望我来? 」 存希想了想,点点头。 「存希 ⋯⋯我知道你孝顺,不想让娘亲说话这么辛苦。可是你知道吗?那些不拍翼的鸟,永远都学不会飞,你明白吗? 」嬴政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存希认真听着嬴政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睛。 知道他听明白了,嬴政笑一笑,拍拍他的头说:「我走了,明天见。 」 第17章 第 17 章 入夜後,趙高替嬴政在屯留城內找了一間不錯的客棧休息。 「陛下這、我們出門也有一段時間了吧,不如」想着主君逛了大半天,心情應該好了不少,趙高便試着勸他回京,誰知 正站在書案前畫着奇奇怪怪的黑圓圈、白圓圈的嬴政,突然轉身瞪着他。不得不說,嬴政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趙高被他瞪得腿都快軟了,連忙垂下頭。 「去給我找一副圍棋來!」嬴政一路上都在思考剛剛的兩局棋,大概是覺得在竹片上畫來畫去不方便,他打發了趙高去找一副真的圍棋回來。嬴政暫不想回京,某程度上是因為不想看到自己的母親和呂不韋。 這個時候,於屯留城外數十里的地方,有一班行蹤詭秘的人從東方而來。 「就是這裡?」為首的人問。 「是,屬下查到那個人就在山上。」 「那我們就先入城稍作歇息,明日一早上山。這次必定要找到」至於要找到甚麼,他沒有說。 第二天,嬴政再次來到沐娘和存希的家。今次,他是騎着雲飛來的。 「蘿蔔!是你啊,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存希還是自顧自地稱雲飛作蘿蔔,高興地跟牠打招呼。 馬是一種擁有超卓記憶力而且情感豐富的動物。若在幼年期遇到特別的人和事,牠到成年、甚至是老年後還會記得的。雲飛啊、不,如今該叫牠蘿蔔了!當年蘿蔔碰到存希母子時才剛剛三歲,還是一匹幼齡馬,現正已經是七歲成年了,這個年紀的馬是最成熟穩健的。 看到存希,蘿蔔先是搧了搧耳朵,想了想,然後慢慢抵下頭靠近了存希。這是馬表達信任的姿態。 「牠還記得你救過牠呢。」拍拍蘿蔔,嬴政說。 「哈哈!我帶牠去喝點水,行嗎?」 「嗯,別給牠吃太多蘿蔔了!」嬴政答應後仍不忘叮囑着。 走進屋裡,嬴政看到沐娘正在廚房忙着準備午飯。以前還沒有留意,嬴政發現其實沐娘不算特別高。但因為臉型小,加上四肢修長,整個人看起來還是蠻高挑的。因為背對着嬴政,而且聽不到聲音,她完全沒有發現嬴政來了。這是既熟悉又久遠的情境,嬴政想起第一次見到沐娘時,還誤會她故意不理自己。 就在這時,沐娘剛巧轉過頭,嚇了一跳。 「你來了。」她定一定神才說。 「嗯,存希在跟蘿蔔玩。」嬴政說。 順着嬴政的視線往窗外看,沐娘見到存希正跟蘿蔔玩的興起。她放心地笑一笑,點點頭說:「我準備午飯你要吃嗎?」還是停頓不一,聲調奇怪的話語。但沐娘還是慢慢地、努力嘗試表達着。 「不用了,我吃過了。」嬴政回答。 沐娘再點點頭,便轉身繼續做菜了。 雖然嬴政說不用了,但吃飯時,沐娘還是為他多添了碗筷。飯菜以青菜、豆腐為主,唯獨在存希和嬴政飯碗旁放了兩塊肉餅,這應該是因為嬴政的到來才特意添的。看見存希三兩口就把肉餅吃完了,嬴政在沐娘不為意的時候,把自已的一份偷偷給了存希。 飯後,嬴政又跟沐娘下了一局棋。 嬴政今次明顯是有備而來的。他的攻勢都比昨天流暢、凌厲多了。雙方互有攻守,一直鬥到收官階段。所謂收官,就是要透過精密計算,以正確的順序收割對方的棋子,一旦次序有錯,就會遭受目數的損失,降低勝算。 最後計算賽果後,嬴政還是輸了。但是今次,他第一個反應卻不是生氣,而是在想自己到底在哪裡出錯。無可否認,進入收官階段後,他的棋就下得不太順手了,這大概是與之前的佈局不完善有關。反觀沐娘下的每一子,都給人一種環環相扣的感覺,所以來到收官時仍能收放自如。 趁着母親去燒水沏茶的空檔,存希對嬴政說:「娘親看起來很高興的,她下棋的時候都在笑呢!」 聽到存希說,嬴政才發現自己剛才只顧專心棋局,完全沒有留意到沐娘。她在笑? 「一定是你比昨天進步了很多,娘親覺得跟你下棋變得有意思了。」孩子啊這實在是一句不太動聽的恭維話。幸好現在的嬴政已經被磨練得百毒不侵了,呵呵。 「哼,那當然了。不只比昨天進步,我還會一直進步下去,明天我一定能贏!」 這個時候的嬴政還不知道,他跟沐娘的對弈將會為他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影響,而距離他贏的一天還有很遠,很遠 時候差不多,嬴政準備動身離開了。沐娘和存希送他出門,就在此時 一群拿着武器的蒙面人突然出現!嬴政大驚,馬上推開存希母子,準備拔劍迎敵。他心想:這是誰派來的刺客?怎麼會知道他在這裡? 「呀!娘親!」 聽到存希突然大喊,嬴政回頭一看。結果,他無比驚訝地發現,這群蒙面人的目標居然不是自己,而是沐娘! 顧不上想太多了,嬴政衝上前把抓住沐娘的蒙面人擋開。此時,另一班不知從哪裡來的黑衣人突然冒出來加入戰局。他們護着嬴政,把蒙面人趕走了。 早在嬴政十七歲遇刺之後,便採納了李斯的建議設立暗衛。這班暗衛為數不多,但每一個都功夫了得,對嬴政忠心耿耿。除了負責在暗處保護嬴政外,他們間中還會被調派去處理一些收集情報和暗殺的工作,是嬴政最為信任的一支直屬部隊。 剛剛出現的數個黑衣人,正是今次隨嬴政同行的暗衛。 「屬下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為首的黑衣人和部下跪在嬴政的面前說。 第18章 第 18 章 「屬下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為首的黑衣人和部下跪在嬴政的面前說。 「沒事,都起來吧。」說着,嬴政回頭問沐娘:「沒事吧?」 誰知,他卻看到沐娘露出震驚的目光,慌忙地拉着存希跪下來。雖然沐娘看不清蒙着面的黑衣人在說甚麼,但就在嬴政跟黑衣人對話時,存希就悄悄地問她:陛下即是王嗎?她才知道自己曾經救下的人,不只是個富家公子,居然還是一國之君! 她當初跟隨夫君隱居山野,就是為了避開那些居心叵測的六國君主。來到秦國本以爲可以安定下來,卻陰差陽錯地跟秦王扯上了關係。想到剛才想要抓她的人,沐娘的心更亂。 夫君是出了甚麼事嗎?她心想。 沐娘低着頭憂心地想着,自然沒看到當嬴政看到他們母子下跪時,竟罕有地露出懊惱的表情。 「都起來吧!存希,扶你娘親起來。」他說。 看到沐娘戰戰兢兢的樣子,嬴政只以為她跟一般平民百姓一樣,見到君主時覺得又驚又怕,故沒作多想。 「剛剛那些刺客為何要抓你?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問。 沐娘看了嬴政一眼,搖搖頭。她確實不知道那些蒙面人是誰,但她卻能猜到他們的目的。 「那你們有何打算?那些蒙面人恐怕會再來。」嬴政接着問。 繼續留在這裡的確不安全,但這裡是她和存希的家,若離開了,他們還可以到哪去了? 「你們跟我一起走吧!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這裡都不安全。何況你還帶着存希」正當沐娘仍在考慮時,嬴政提出了一個方案。 沒錯,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她還沒甚麼好擔心的。可是現在有了兒子,如果他們知道了存希的存在,那恐怕 思索了片刻,沐娘點頭同意嬴政的提議。臨行前她在卧室收拾行裝,嬴政進屋找她時,剛好看到她摸着棋盤發呆,眼中是淡淡的憂傷。 「把這個都帶上吧!路上可以解解悶。」情況緊急,棋盤又是身外之物,本來是不便帶着的。但嬴政想起存希曾經提過這個棋盤對沐娘的意義,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它帶上了。 就這樣,他們一行人在暗衛的護送下先回到屯留城的客棧,明日再啟程返回咸陽。入夜後,在嬴政的房間裡 「于弘,你去查一查今天那些蒙面人的來歷。寡人要知道他們為何要抓沐娘。」 「屬下遵命。」暗衛于弘領命後便消失於房間。 就在嬴政一行人準備啟程回咸陽時,讓我們再來到陪都雍城看看。此時,在王太后趙姬的離宮內 「我說啊,你非得要喝那麼多嗎?真是的!」趙姬輕推喝得半醉的嫪毐抱怨說。 「今晚蔡文東又帶了幾個謀士來,想要投到我門下,我總該應酬應酬吧!哎,我跟您說!這幾年我門下的人越來越多,都快要趕上呂不韋了!哈哈!」 「哼!像他有甚麼好?」趙姬想到當初呂不韋為保自己的地位而把她冷落了,心裡實在氣憤。 「哎喲,我的太后啊!嫪毐這還不是為了您嗎?您不知道,那些門客在我面前是恭恭敬敬的,可在背後卻說我是個阿諛奉承的小人。若他們只是說我一個,那倒不是甚麼問題,可他們還說」 「說甚麼?」嫪毐的話成功引起了趙姬的注意。 「他們還說、說太后您不守婦道,寵信一個閹人!」 「大膽!他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本宮!」趙姬老羞成怒。 「太后息怒。這無非是因爲嫪毐身分低下,假如嫪毐有一個能配得上太后的身分,那問題就解決了。」 「你的意思是」 「嫪毐想請太后跟呂相邦說說,給我加一個封號。看在今次我在屯留之亂中盡心盡力的份上,我想相邦是會答應的。」嫪毐終於道出了自己的野心。 「那好吧,本宮去跟他說說。」 過了幾天,嬴政帶着存希母子回到咸陽,把他們安頓在咸陽宮內的一處小宮殿中。此時,嬴政在章台宮正殿聽着呂不韋的匯報,在他面前放着一卷請求加封的竹簡。 「這個嫪毐只是太后身邊的一個內侍,他有何功於我大秦?」 「稟陛下,嫪毐於屯留之亂中有舉報之功。依大秦律例,告密者與緝拿者同功。臣以為這個長信侯的封賞給得恰當。」嫪毐這個貪得無厭的小人實在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當趙姬來向他討封賞時,呂不韋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哦,那就奇怪了。據寡人所知,這個嫪毐一直待在雍城侍奉太后,何解他會知道遠在屯留的事呢?」嬴政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呂不韋,彷彿想看穿他藏在背後的陰謀。 「稟陛下,嫪毐雖為內侍,但人脈甚廣。他從門客口中得知屯留叛變一事,就馬上派人通知朝廷了,真是忠心耿耿啊!」 「呵,是嗎?」嬴政不以為意地笑一笑,用尖銳的目光緊盯着呂不韋,再瞧一瞧面前的竹簡,最終也抬手在上面蓋上印。 正當呂不韋提着加封的召書準備離開時,嬴政叫住了他。 「仲父。」 嬴政的這一聲「仲父」讓呂不韋愣了愣。自從嬴政年紀漸長,他們關係越發緊張,呂不韋就再沒有聽過嬴政這樣叫他了。 「仲父可要小心別作繭自縛啊。」此刻的嬴政說話時,目光像極了一隻盯着獵物的老虎,讓呂不韋有點不安。 「臣告退了。」 其實,心思慎密如呂不韋,又何嘗不知道嫪毐的野心呢。這幾年,嫪毐恃着趙姬的寵信在雍城廣收門客,已培養出一股能與自己抗衡的新勢力。才剛滅掉成蟜和他背後的韓氏外戚勢力,現在卻又冒出了一個嫪毐。呂不韋想着,剛才嬴政的話正正就是一個警示,他不應該再讓嫪毐這股勢力壯大下去,成為能威脅自己地位的力量了。 第19章 第 19 章 秦王政九年,春。 嗖! 一支箭飛快似的射向箭靶,落在距離靶心不到半寸的位置。 「呵!不錯!孺子可教也,哈哈!」一位留着長胡子的老人看着存希,在旁拍掌稱讚着。 「老爹,當年你教寡人騎射時,怎麼沒見你有這麼高興呢?」嬴政口中的老爹,正是當年教他武功的師父。早陣子,嬴政帶着剛滿九歲的存希來找他,請他收存希為關門弟子。 「祈兒這孩子用功、天分高,而且嘴巴甜。教着,我高興!」不像你這個小子處處頂撞我,哼!老爹心想。 從他們的對話可以聽出,嬴政跟師父的感情還是不錯的。這時候,存希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嬴政,向着他走過去。 「阿嗯、陛下,您來了!」自從知道嬴政的身分後,沐娘就要存希改口尊稱他作陛下了。 「老爹不是外人。」嬴政笑說。 「哦!嘻嘻阿時哥哥。」可是存希還是比較喜歡這樣稱呼嬴政。所以他們就約定,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可以繼續喚嬴政作阿時哥哥。 「看我給你帶了甚麼?」嬴政從趙高手上拿過一個長長的盒子遞給存希。 「是把弓啊!」打開盒子,存希看到裡面放着一把手工精細的弓,它的長度略比一般的弓短,很適合存希這個年紀的孩子。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請了一流的工匠替我造了這把弓。你以後就用它來練習吧!」嬴政笑說。 「太好了!謝謝阿時哥哥!」存希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爽快、直接。他若是真心喜歡了,絕不會假意推搪。嬴政覺得跟存希相處,比應付朝中那幫老奸巨滑的臣子愉快多了。 多留了一會,嬴政便離去了。自從回到咸陽,嬴政就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政務要忙着處理。可是一有空,他還是愛去找沐娘下棋。雖然嬴政多少亦感覺到,沐娘知道自己的身分後都變得小心翼翼了,但是在棋局中,她還是一點也沒放鬆。直到現在,嬴政還是沒有從沐娘手上贏過一局。 嗒、嗒 下棋聲在宮殿中響起。 「沒棋了。」嬴政又輸了。 「陛下進步很快。」沐娘微笑着說。 沒錯,其實嬴政自與沐娘對弈後,棋力就突飛猛進,只是在他進步的同時,沐娘也在進步。所謂高手過招,亦不過如此。 「剛剛那步棋,你是怎猜到我會這樣下的?」嬴政由一開始抱着純粹挑戰的心態而來,慢慢變得能虛心求教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嬴政慢慢習慣跟沐娘說話的技巧。比如說,曾經有一次嬴政不自覺地背着沐娘說話,結果久久也沒聽到她回應,才想起她聽不見。所以現在,他看到沐娘站起來去倒茶,也跟着走過去站到她的正面,才調節着語速慢慢開始說話。 曾經有人說:習慣,是可怕的。它會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改變。 這個時候,不如我們來看看王太后和她的情人在做甚麼吧。 晚上的雍城離宮內正燈火通明,傳出悠揚的樂聲。自從嫪毐被加封為長信侯後,他的風頭可謂一時無兩,吸引了更多門客來投靠他,希望能取得一官半職。而趙姬如今則滿足於養育一對幼兒,把雍城的大小事務全都交給嫪毐打點。今夜,嫪毐又在離宮內設宴,賓客差不多有百人。 「侯爺如今可說是當朝的大紅人啊!在下敬侯爺一杯。」某位於前年就開始跟隨嫪毐的門客奉承說。 「哈哈!好,乾!」嫪毐高興地說。 「侯爺,您如今的氣勢正旺,相信不用多久定能超越呂相邦了!讓在下再敬侯爺一杯吧!」漸漸地,越來越多門客走過來敬酒,嫪毐一一來者不拒,已有七分醉意。這時 「呵呵,這位仁兄未免說得太過了吧。呂相邦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要超越他恐怕還言之尚早吧!更何況,相邦剛完成了《呂氏春秋》的編著,在大秦和東方六國中也極為轟動啊!」 嫪毐沒想到在自己的地盤上,居然有人敢如此大言不慚,這分明是要下他的面子。想着,嫪毐一時氣憤便說了一句讓他畢生後悔的話:「哼!那有甚麼了不起的?區區一個呂不韋算甚麼?老子可是秦王的假父!」 這是一句大不敬的話啊!當時聽到這句話的人全都不敢搭嘴。雖然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嫪毐是太后的面首,可是他們萬萬想不到,嫪毐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口出狂言。嫪毐說完這句話後便醉倒了,他怎都料想不到一句普通的意氣說話,會為他帶來殺身之禍。 第20章 第 20 章 正所謂樹大招風,沒過多久,嫪毐在夜宴說過的話就傳遍了咸陽城。 啪! 「荒唐!一個區區的內侍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實在太豈有此理了!」在後宮中,華陽太后氣憤地拍着桌子喊罵。 「太后息怒。這個嫪毐不過是王太后的面首罷了,恃着王太后對他的恩寵,在雍城稍有勢力。」回話的人是陽泉君。 「哼!本宮念在她年輕守寡,養個面首本沒甚麼大不了。誰知這個嫪毐囂張成性,都不惦量一下自己身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如果本宮不給他一點教訓,那我大秦王室顏面何全?」 華陽太后出身高貴,自小受到良好教育。她一輩子最為注重的就是王室的體面。本來華陽太后日漸年老,已經慢慢退出朝堂,打算頤養天年了。誰知,卻從弟弟那處聽到趙姬和嫪毐的荒唐事,她實在看不過眼,便想要給嫪毐一點教訓。 「太后說的是。那臣弟就讓昌平君和昌文君去查查嫪毐這個人,找個機會」陽泉君沒有往下說,只把手指放在頸上畫了一下。 在華陽太后的授意下,楚系外戚勢力開始在朝堂之上聲討嫪毐一黨。呂不韋是個機會主義者,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落井下石,剷除政敵的好機會。結果,在華陽太后和呂不韋兩派勢力的夾攻下,嫪毐的形勢變得一面倒。 奇怪的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嬴政,對此事的反應卻極之淡然。在朝堂之上,他甚至從未表態支持任何一方。大家都只當他是專注於快將舉行的加冕大典。秦王既然沒有表態,也就是默許了。故此,各朝中大臣都更變本加厲地對付起嫪毐。 談到加冕大典,這可是今年的另一件大事。自從嬴政去年在屯留歸來後,呂不韋發現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了他,有時候他甚至都猜不透嬴政在想什麼。 其實,嬴政早於兩年前就滿二十歲了。當時他曾跟呂不韋提過自己已屆弱冠之年,理應親政,但呂不韋以時機尚未成熟為由推搪了。嬴政當時非氣生氣,認為呂不韋貪權,有心把持朝政,之後他們的關係就進一步惡化了。 呂不韋盤算着,與其長此下去跟嬴政關係變差,倒不如現在就還政於他。反正他一開始想要的名譽、地位、權力,如今全都擁有了。因此,即位九年,已經二十二歲的嬴政,終於迎來親政的時刻了。 另一邊廂,氣壞的嫪毐正在雍城跟趙姬一同商討對策。 「那個呂不韋實在可惡!居然和昌平君、昌文君二人聯合來對付我!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我們必需反擊!」嫪毐對趙姬說。 「如何反擊?」趙姬問。 「要不我們就先下手為強。您把玉璽借給我調動禁軍,一舉剷除那些奸險小人!」被逼急的嫪毐居然想要發動兵變。 「你瘋了!私下調動禁軍可是死罪!你有多少個腦袋給人砍啊?再說,政兒是我的親兒子,你要我去幫你反他?」 「現在不是我想反,是他們逼我的!您想想,朝廷那幫人都在挖我的罪狀,一旦秦王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閹人,還跟您有了兩個兒子,他還會認您這個母親嗎?我的太后啊!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了。」嫪毐給趙姬分析着。 的確,自從在屯留之亂後,趙姬也留意到嬴政對她的態度似乎變了。母子倆都沒從前親密,甚至還漸漸有了隔閡。正因如此,趙姬這幾年才把精神寄託在兩個小兒子身上。 「若我把玉璽給你,你打算怎樣做?」她問。 「四月初便是秦王的加冕大典,所有人的注意力必定在大典之上。我們就在此時出手。屆時我將帶領軍隊跟禁軍裡應外合,一舉攻進咸陽宮!」嫪毐自以為想到一個□□無縫計劃。 「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事成之後你不得傷害政兒,要放他一條生路。」趙姬還是擔心嬴政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早已傷透了兒子的心。 「好,我答應您。」為了得到趙姬的玉璽,嫪毐表面答應了,可實際上卻打算於事成之後一舉殲滅異己,包括嬴政。 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很快便來到加冕大典的日子。滿朝文武都齊集蘄年宮。蘄年宮是歷代秦王祭祀祈年的齋宮。嬴政的加冕大典定在此處舉行,是想藉此祈求祖先庇佑,保大秦國運昌隆,江山永固。 此時,嬴政身穿一身黑色龍袍,原本放下的長髮被盤成髮髻在頭頂上。今日,他的成年禮和加冕大典將一併舉行。嬴政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一步一步踏上祭壇。他在太祝奉常官的引導下,參拜天地及先祖。禮成之後,太祝隆重其事地雙手把冕冠戴到他頭上,並大喊一句:「禮—成—!」 嬴政站立於高高的祭壇上,面對着百官的朝賀,身上的氣勢渾然天成,彷彿與生俱來就注定要站於這個位置上。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驚呼聲:「長信侯嫪毐叛變啊!」 第21章 第 21 章 「長信侯嫪毐叛變啊!」遠處有一個士兵慌張地往祭壇跑過來說:「稟陛下,長信侯正率領五千兵馬向咸陽宮攻來,已、已經攻進城內了!」 「怎麼可能!城內不是有禁軍看守嗎?怎會讓他那麼輕易就攻進來?」其中一位大臣問。 此時,站在一旁的趙姬冷汗直流,雙手忍不住顫抖。 「是禁、禁軍放、放他們進來的。」前來通報的士兵說完這句話後,全場嘩然。 全咸陽只有兩人能夠調動禁軍,一位是秦王嬴政,而另一位則是王太后趙姬。如今是誰命令禁軍開城門放叛軍出驅直進,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不知是基於什麼原因,趙姬在這時抬頭望向祭壇上的嬴政。她看到嬴政笑了!雖然他大部份的表情都被垂在臉前的朝珠遮擋了,但他確實在笑了!笑得很血腥,很無情。然後他說話了:「肅靜!」 一句話,兩個字,卻讓全場的人迅間閉上嘴。 「逆賊嫪毐以下犯上,公然作亂,其罪當誅。現命昌平君、昌文君二人馬上領軍八千,支援蒙毅、蒙恬的人馬,把嫪毐捉拿歸案,其餘人等一律就地□□!」 到了現在才有人發現蒙毅、蒙恬兩位少年將軍,並沒有出現於大典之上。原來,嬴政一早就派他們帶人埋伏於咸陽城內守株待兔。 早於嬴政聽聞嫪毐出言不遜說自己是他的假父時,就已經起了疑心了。他派暗衛去查明嫪毐的真正身分,發現他其實是母親養在身邊的面首,甚至還跟趙姬生了兩個兒子。所謂內侍的身分,都只為掩人耳目。由一開始,他就被他們騙了! 本來嬴政雖然氣憤,但都沒想過要趕盡殺絕。他那位曾經叱咤風雲的高祖母宣太后羋月,不都養了個面首叫魏丑夫,還跟義渠王生了孩子嗎?誰知道,派到雍城的暗衛匯報說嫪毐密謀造反,而且還得到趙姬的支持。嬴政當時憤怒極了!他無法接受自己的親母,居然聯合外人來對付自己。所以他放任朝中官員攻擊嫪毐,逼他起兵叛變,再一舉把他誅滅。 嫪毐的人馬說到底也只是一班烏合之眾,跟有正統編制的軍隊相比,根本不堪一擊。看着本來一鼓作氣衝入城內,但馬上就被平亂大軍擊潰的叛軍,嬴政想起不久前,輸給沐娘的一局棋 「剛剛那步棋,你是怎猜到我會這樣下的?」他問沐娘。 「你一直想攻下那邊的地我就讓你覺得你成功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嬴政看到沐娘的眼睛笑得彎彎的。 是啊!他一心想着要贏,想要攻佔那塊地。他的攻勢是多麼簡單、直接。他的意圖早就被沐娘看清了,所以她乾脆假裝應接不暇,同時又暗中佈下陷阱,來一招甕中捉鱉。 甕中捉鱉看着士兵把嫪毐拿下,嬴政就知道這局棋,他贏了。可是為何他連半點喜悅的感覺也沒有? 叛亂平息後,嬴政與一眾朝臣來到刑場。 「放、放開!放開我!啊!太后、太后救救我啊!」嫪毐不斷地掙扎着。 「政、政兒,看在母親的份上,您就放過他吧。他不會再犯了!」看到跪在刑場中央的嫪毐,趙姬衝到嬴政身前抓着他的衣袖跪了下來。 「哼!」嬴政沒有理會,更一手拂開趙姬向着嫪毐走過去。 看到嬴政走過來,嫪毐連忙說:「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小人是被逼的、是被逼的!」 「被逼啊這句話在一年多前,也有人跟寡人說過」嬴政俯身在嫪毐耳邊小聲說:「當時你們可有誰饒過他嗎?」 說完,嬴政轉身走回了王座,一邊走一邊說:「車裂!」 接着,五輛馬車從旁駛出來,有人在嫪毐的四肢和頸的位置綁了繩子,並繫在馬車上。 「不行!你不能殺他!你們住手,都給本宮住手!」趙姬大喊着。 「不能?」嬴政失笑說:「李斯,給太后說說,按大秦律例,犯上作亂者何罪?」 「論罪當夷三族!」李斯回答。 「政兒,就當母親求求您啦!嫪毐曾經答應過我,就算成功了都不會殺你,會放你一條生路的!你就不要趕盡殺絕了,好嗎?」趙姬跪在嬴政身前哭說着。 「寡人趕盡殺絕?若非寡人今日取勝,你真的以為那個逆賊會放過寡人嗎!」嬴政把趙姬扶起,在她耳邊小聲說:「母親,你還是靜靜看着吧。如果你不想看了,寡人就只好讓他的兒子來送他一程了。」 順着嬴政的目光,趙姬在遠處看到了自己兩個小兒子,正被侍衛抱在手中。 「你」為了安全起見,趙姬原本把兩個剛滿周歲的兒子留在雍城。對於嬴政知道他們的存在,她感覺十分震驚。 「行刑!」隨着嬴政一聲令下,五輛馬車同時拉動。刑場內除了馬嗚聲,就只剩下嫪毐的慘叫聲。 直到一切都結束時,趙姬已經嚇得目定口呆。 「來人啊!太后身體抱恙,你們馬上送她回雍城離宮靜養,沒寡人的命令,不得離開!」正當嬴政準備離開時,他聽見 「你這個逆子呵呵我還替你求請呵、哈哈真傻我真傻」趙姬像是受了打擊般,自言自語起來。 「你說甚麼!」 「你說你是個逆子!我就不該生下你!我不該來到咸陽!不該當這個太后!你們都負我!你們都負我!」趙姬歇斯底里地高聲罵着。 「不該生下我?難道你就該生下這兩個孽種嗎!」聽到母親的話,盛怒的嬴政氣得連自稱寡人都忘了。他命令着:「把這兩個孽種給我帶過來!殺了!」 「你、你不是人!連襁褓嬰孩都要殺!你不是人!」趙姬不顧一切地搥打着嬴政。 「是啊我不是人給我殺!」此時的嬴政早已雙眼通紅。 「不!!!」看着一對心愛的兒子被活生生掉下地,斷氣了,趙姬的心宛如要裂開一般。 「你是個魔鬼!你早該死了!早該死了」她指着嬴政咒罵着接着,隨後便暈倒在地上了。 「把太后送回雍城,今生今世永不相見!」嬴政的聲音早已沙啞,神情恍惚。他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離刑場,但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血淋淋的。 我是個魔鬼?可我難道就不是你的兒子嗎?他心想。 第22章 第 22 章 在咸陽宮內有一座偏遠的小宮殿,叫作芷陽宮。這個地方如今一如既往地寧靜,彷彿完全沒受到今日的叛亂影響。 此時,沐娘正坐在宮殿內沏着茶。由於她和存希只是平民,故不能夠出席今早舉行的加冕大典。但嬴政曾說過,會派人帶他們參加晚上的宴會。 沸水緩緩地流進茶杯,淡淡的茶香撲鼻而來。這時沐娘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天空。黃昏時候的雲朵,向來都被落日染成一片柔和的金黃。但今天的太陽躲在薄雲後,把天空都映照成火紅色,像是被鮮血染紅了,彷彿想對世人訴說着它的不安。 結果,入夜後嬴政都沒有出現。存希一開始還有點小失望,但很快就被沐娘哄睡了。其實沐娘一點都不想參加甚麼宴會,如果可以選擇,她情願和存希安安靜靜地留在這裡避風頭,越低調越好。 這個時候,我們還是回去看看嬴政吧。 由刑場回宮後,他便開始批閱奏卷,看起來十分正常正常才奇了!試問有誰剛經歷完這麼大的衝擊後,能立即調整心情工作的? 嬴政把自已關進寢宮,查閱各地送來的奏卷。他一直看一直看,由白天看到黑夜。後來趙高嘗試替他傳晚膳,請他稍稍休息一下,結果都被他轟出門外。 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嬴政一人。此時,一抹黑色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殿內。此人是暗衛。暗衛一共有十二人,是直屬嬴政的秘密部隊,每個人的任務都是獨立的,能夠在沒有通傳的情況下直接進見,就連趙高也不會知道他們的行蹤。 現在跪在嬴政面前的暗衛,正是嬴政於十日前派到大秦以南的地方辦事的。他一返京便入宮覆命,並不知道咸陽城今天發生的事。他手持一塊薄薄的絹布,上呈給嬴政。 「呈上來。」嬴政說。 「是。」暗衛起身把絹布放到嬴政的書案上。 「退下吧。」 「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再次消失於黑暗中。 嬴政緊緊盯着面前的絹布,過了很久才動手把它打開。 上面有三行字: 孫氏,三十一,南鄭大族,無子。 梁婦,廿四,丹陽人,夫卒。 求子。 其實,嬴政從沒想過要對兩個襁褓嬰孩下手,他甚至派暗衛到南邊,替兩個孩子物色可以撫養他們平安長大的人家。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門外的趙高聽到殿內傳來斷斷續續的笑聲,但這些笑聲卻讓人一點也歡樂不起來。 到了半夜,沐娘醒過來便想到存希的房間替他蓋被子。一打開房門,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她看到嬴政站在房間對開的空地上,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 嬴政都不知道,怎麼走着走着就來到這裡。他記不起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直到他聽見開門聲才慢慢抬起頭。現在已經快到寅時了,整個王宮的主子和下人們都已經熟睡了。雖然現正是初夏,但內陸地區的晚上仍然清涼。最後,沐娘還是請了嬴政進屋。 嬴政在平時下棋的位置上坐下來,沐娘替他倒了杯熱茶。看着面前擺放着的棋盤,嬴政問:「可以跟我下棋嗎?」 半夜三更說要下棋,這實在是個不太合理的要求,但對面着此刻的嬴政,沐娘無法拒絕,兩人只好沉默地下起棋來。 嗒、嗒 都說看人下棋,可以看懂一個人。如今看着嬴政一步一步、毫無章法地下着棋,沐娘抬頭看看他。又過了一會,沐娘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嬴政正要下棋的手。然後她拿起嬴政的茶杯,替他換過一杯熱茶。這一次,她親手把茶交到嬴政的手上,才坐回自己的座位。 打開杯蓋,嬴政發現裡面放着些酸棗仁、蓮子和龍眼肉。這都是些養心安神,能讓人鎮靜放鬆的食材。聞到淡淡的茶香,他淺嘗了一口。大概因為加了蓮子和龍眼肉,茶有種恰到好處的清甜味,非常易入口。可是對嬴政來說,他只嘗到一陣甘甘苦苦的味道。 突然,他放下茶杯站起來,走到沐娘的身前蹲下來,並把額頭靠到她的膝蓋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沐娘有點措手不及,但因為嬴政按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她一時之間也站不起來。她感覺到那雙按着她手腕的手很冰冷,而且正在顫抖。 「我到底是為何而生?他們要我當王,但實權不在我手家人要殺我為了這個王位我、我掀翻了弟弟,親手殺了無辜嬰孩,忤逆了母親將來可能還要殺更多的人可能還有更多的人想要殺我這到底是為何?」 靠在沐娘的膝蓋上,嬴政終於慢慢地說出一直藏在心底深處的話。所有動物都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這是一種本能。有人能夠正面地把情緒宣洩出來,但有更多的人會不自覺地把負面情緒壓下。他們會跟自己說:我不需要這個、不需要那個。他們以為只要自己不在乎傷口,那傷口就不會痛了。 嬴政的情況都一樣,不幸地,他的傷口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到了現在,他終究是再撐不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對人示弱。 由於沐娘看不到嬴政的臉,也就不能讀出他的話。但她能看得見嬴政的肩膀在顫抖,能感受到他的悲痛。最後,沐娘只是輕輕把手放在嬴政的腦袋上,僅是如此。 大家都明白,我們受傷時並不想聽到別人的教訓,亦不是要從別人身上找一個解決方法。更多時候,我們只是想要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我們覺得自己不是孤獨一人的。 天快要亮了,嬴政慢慢整理情緒打算離開了。他慢慢抬起頭站起來,眼睛一片清明。若非地板上留下幾滴水珠,沒人會知道這位君王曾經的痛。抿一抿唇,嬴政向沐娘點點頭,便向門口走去了。 這個時候,沐娘突然拉住他,眼光停留在他的臉上,然後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見嬴政不明所以,她把嬴政拉到鏡前。原來他的額頭因爲長時間靠在沐娘的膝蓋上,都留下了一個紅印兩人對看而笑,沐娘拉他坐下,為他倒了杯茶。 多歇了一會,嬴政指指額頭用口形問着:「可以了嗎?」 沐娘微笑點頭,嬴政便離開了。 第23章 第 23 章 秦王政十年,亦是嬴政親政後的首年。嫪毐之亂的餘波仍未過去。 除了不時有大臣向嬴政上書,請他顧念孝道,釋放被軟禁在雍城的趙姬外,還有部分大臣開始追究起嫪毐的來歷。嫪毐為何會入宮當起內侍呢?他又是如何避過宮刑的呢? 「陛下,臣有本要奏」在今天的朝會上,李斯站出來說。 「說。」 「臣聽聞嫪毐乃趙國人,而且曾為呂相邦的門客。臣以為關於嫪毐來歷,詢問相邦就最清楚不過了。」 「哦?相邦,可有此事啊?」嬴政漫不經心地問呂不韋。 「稟陛下,逆賊嫪毐的確曾為臣的門客,但臣並不清楚他是如何混入宮中。」呂不韋連忙跟嫪毐撇清關係。 「但是據李斯所知,當日正是呂相邦把嫪毐引薦給太后的。未知此人有何長處,能得相邦青睞呢?」李斯進一步逼問呂不韋。 「稟陛下,臣最初認識的嫪毐是個忠厚老實的人,臣見他為人忠心才將他引薦給太后。誰不知他後來卻是狼子野心,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呂不韋到底都是見過風浪的人,他先瞪了李斯一眼才不慌不忙地回答,試圖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哦,那就奇怪了!臣在趙國有一位朋友,他跟臣說嫪毐早年於邯鄲非常有名,卻與他的品行無關,而是因為他天賦異稟,曾當眾表演以男性之物推動一輛木頭車。聽說,相邦當時亦是他的捧場客,對嗎?」李斯拋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大膽呂不韋!你居然把如此低俗荒唐之人引薦給太后,你有何居心?」嬴政拍案大怒。 朝堂本就是一個見高拜、見低踩的地方。眾大臣見嬴政和李斯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分明是想治呂不韋的罪,都紛紛低頭閉嘴,生怕被牽連上。 「臣、臣知罪。」呂不韋沒想到他們居然查得如此清楚,知道自己已處於下風,他無可奈何之下唯有下跪認罪。 「哼!呂不韋有眼無珠,將逆賊嫪毐安放到太后身邊,更曾力薦他封侯,間接促成嫪毐之亂,實在是罪有應得!現除去呂不韋相邦一職,限即日返回封地!」嬴政趁着此等良機,一舉收回呂不韋的權力,從此就再沒有人能左右他了。 呂不韋這一生贏在一個貪字,都輸在一個貪字上。這個時代士、農、工、商,呂不韋作為商人雖然腰纏萬貫,但地位都是最低的。他貪戀權位,一心向上流,故不惜傾家蕩產助莊襄王異人取得王位,最終得賞所願成為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的宰相。 他一生精明,卻獨獨高估了自己對嬴政的掌控力。嬴政生性剛強,自幼就甚有主見,他不像莊襄王般會事事聽從呂不韋。呂不韋因貪戀權力遲遲未把親政大權歸還給嬴政,這是他第一個錯誤。而他為怕成蟜會威脅到嬴政的王位,繼而影響到自己的利益,故設計把成蟜剷除,結果令嬴政懷恨在心,這是他第二個錯誤。最後第三個錯誤亦是最致命的,就是為求自保而把嫪毐引薦給趙姬,最終導致嫪毐叛變,更令嬴政母子從此關係破裂。 呂不韋對大秦確實有不少貢獻,但在嬴政眼中,他的功勞不足以彌補他的罪過。就是這樣,一代權臣呂不韋從官場的頂端墜下,從此一蹶不振。 下朝後,嬴政傳李斯到偏殿單獨進見。 「李卿剛才於殿上表現甚好。」 「謝陛下讚賞,還是多得陛下查到有關嫪毐於趙國時的事。」 剛才君臣二人在朝堂上真是配合得□□無縫。其實嬴政早就派暗衛查清嫪毐與呂不韋的關係,所以便設計了剛剛的一場大戲,借李斯之口除掉呂不韋。 「哈哈!今日真是大快人心!想必李卿等今天也等了許久了?」嬴政挑眼望向身旁的李斯試探他。 「能夠為陛下分憂,已是李斯所想所求了。」面對幾經波折才收回大權的嬴政,李斯還沒糊塗到馬上就去跟他討封賞。一國之相他固然想當,但論資歷他還不及朝中數人,比如是平定嫪毐之亂有功的昌平君及昌文君。 「哈哈!你的功勞寡人都看到了,日後絕不會虧待你的。」嬴政負手而立,轉身背着李斯說:「對了,你教導存希的進展如何?」 「稟陛下,祈兒聰慧乖巧,上課認真,學習速度很快。」雖然李斯對嬴政突然問起存希來感到有點訝異,但還是照直回答了。 看出存希天資聰穎,將來必會有所作為,嬴政除了替他找了騎射師父外,還安排了李斯教他讀書識字。不過有個人就不是太高興了 想到自己花了很多功夫,才勉強說服沐娘讓存希跟李斯學習,嬴政笑說:「嗯,你要好好的教他導他成才。」 「是。」自從李斯當了存希的夫子後,他便開始留意這對母子。雖然他不清楚他們跟主君是如何認識,但他卻看得出主君很重視他們。 「唔?還有事嗎?」嬴政轉過身來,見李斯還沒離開便問。 「陛下,臣聽說華陽太后有意讓你選王后」 第24章 第 24 章 「陛下,臣聽說華陽太后有意讓你選王后」 早於三年前,嬴政剛滿二十歲時,華陽太后便從六國挑選適齡公主為嬴政配婚,順道把自己在楚國的姪孫女接到秦國。次年,這位楚國公主為嬴政誕下了第一位王子—公子扶蘇,獲封為楚夫人。李斯知道,華陽太后是想藉着嬴政初親政的時機,要他立這位楚夫人為后。 「哼!寡人這個養祖母大概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替自己找個接班人。怎麼了,你有意見?」知道李斯不會說沒用的話,嬴政問。 「臣只是認為,陛下此時應以成大業為重。」 「你當寡人不知道?呵呵,他們以為生了個兒子就可以當王后了嗎?這跟他們認為只要兩國聯姻就會沒戰爭一樣膚淺!等寡人將來一統天下之後,自會選出一位能和寡人並肩而立的王后。」最後的一句話,嬴政彷彿是對自己說似的。 雖然早就嚐過情愛之事,但嬴政對於男女間的愛情仍然沒甚麼期許,這可能是跟他的成長環境有關吧。親人尚且會互相背棄,令他不認為世間上會有一種感情,能讓兩個本無關係的人相思相守,至死不渝,直到永遠。 知道主君沒被立后之事打亂了滅六國的決心,李斯也就放心了。一旦嬴政立了楚夫人為后,他日攻滅楚國時必會遇到更大阻力。但現在他們只需隨便找個藉口,推搪華陽太后就行了。 往後的一段日子,朝堂上都相安無事,直到某一天嬴政收到一份來自關中的奏報 「混帳!這個鄭國當初明明說開渠引涇水至關中的工程,最多需時五年就能完成,可如今我大秦已投入十萬軍民,花了近十年的努力,他居然還說要等,還要寡人增派人手給他?豈有此理!」嬴政憤怒地把鄭國送來的奏卷大力丟到殿上。 鄭國是韓國人,於嬴政即位次年來到秦國成為客卿。當年,他極力游說嬴政開鑿一條從雲陽經三原、富平、蒲城,與洛河連通起來的灌溉渠,把涇水引至關中平原,以舒緩對咸陽一帶的水患威脅。長遠來說,涇水東引亦能灌溉關中平原的農田,增加大秦的農產量。嬴政聽後大為心動,認為有了關中的大糧倉,他日展開滅六國的長期作戰時便可無後顧之憂了。適逢當時的相邦呂不韋亦罕有地支持嬴政,開鑿灌溉渠的工程就正式展開了。 但隨着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鄭國一時說工程受天氣、地理等因素阻延,一時又說資金和人手不足。總之說好花五年便能完成的工程,花了近十年還未成功開通。這就像一個無底深潭,不斷地蠶蝕着大秦的人力和財力。最後,嬴政終於感到不妥了。 「陛下,我們萬萬不能再聽信鄭國的讒言了!此人分明是韓國派來的奸細,要來虛耗我大秦的資源啊!」 「對啊,陛下!這分明是韓國的疲秦計,以令我們無力東顧,威脅東方六國啊!」 「陛下,如今從六國來到我大秦的客卿為數不少,朝廷每年都要花費巨款去接待他們。但他們至今又為我大秦做過甚麼?請陛下想想嫪毐之亂、想想呂不韋專權。臣以為這些客卿畢竟是異國人,心不在我大秦。陛下應該盡快把他們驅逐出國,免成禍患啊!」 自從有了嫪毐、呂不韋等異國客卿在朝中弄權,最終引發動亂的借鏡後,不少土生土長的秦國大臣及貴族都成了驚弓之鳥,他們齊聲請求嬴政驅逐客卿。 「眾卿說的亦不無道理,像鄭國這種居心叵測的奸細,寡人一個都不想再見到傳令下去,所有在朝中有官職的客卿,必需在一個月內遷離秦國,違者一概按律捉拿懲處!」嫪毐和呂不韋一直以來都是嬴政心中的一根刺,再加上有鄭國這條導火線,讓他一時之間被怒火蒙蔽了雙眼,下達了逐客令。 這道命令對來自楚國的李斯來說,真不是甚麼好消息。他本來躊躇滿志打算在秦國一展抱負,助秦王一統天下,誰知現在出了個逐客令,實在是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此時,他正在偏殿外求見嬴政,希望說服他收回成命。 「李大人,您還是請回吧。不是奴才不想幫您,但陛下說過甚麼人都不見,您就別為難奴才了。」趙高向李斯說。 「李斯都知道不應讓趙常侍難做的。這樣吧,李斯這裡有一份奏卷,裡面已表明李斯的心跡,還請趙常侍幫忙放到陛下的書案上,行嗎?」吃閉門羹都快兩個時辰的李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請求趙高把奏卷呈到主君處。 「這個忙奴才倒可以幫您,可陛下會否查閱,奴才也沒多大把握。」心知嬴政脾性的趙高知道主君不是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 「有勞了。」李斯再次向趙高道謝後便離去了。 在宮門前停泊的馬車上,李斯看見自己的學生正在跟他揮手,他才想起今天還要為存希講課呢! 「夫子,您在忙嗎?我等了您好久了。」存希說。 當初嬴政向沐娘提議請李斯進宮教導存希,被沐娘婉拒了。沐娘認為只有王室子弟才能請夫子到宮裡授課,而存希只是平民小孩,這樣做不符合規矩。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沐娘可是比嬴政還執着呢。最後,嬴政都說服了沐娘讓存希到李斯的府邸上跟他學習。 心煩的李斯本想推掉今天的課堂,可腦筋一轉讓他想到了一個主意。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個主意有點不切實際,但事到如今他也沒太多選擇了,只好搏一搏吧。 「祈兒,為師今天下朝後有要事找陛下商量,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說着,李斯都坐上馬車和存希一同回府邸去了。 第25章 第 25 章 回到李斯的府邸,夫子和學生二人走到書房準備上課。 「祈兒,你還記得上一回我們說到哪兒?」 「記得,是商秧變法!夫子您還說,這次變法讓大秦富強起來,積聚了能與東方六國抗衡的力量。」存希一直都是個勤奮用功的好孩子,聽到李斯詢問便大聲回答。 「沒錯,可是單靠國內變法是不足夠的。今天我們就來說說張儀和范雎,看看這兩人的合縱連橫和遠交近攻的計策,如何助大秦在外交上取得優勢吧!」 李斯今日特意選了張儀和范雎,這兩個在秦國圖強之路上非常之有代表性的人物來說。 「張儀在惠文王時期在朝為相。當時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結盟,組成由南至北的勢力抗秦,稱為「合縱」。張儀便對惠文王提議了「連橫」策略,誘使六國分別與秦國結盟,形成由東至西的聯合,目的是孤立各國以便逐個擊破。」 「至於范雎則在昭襄王時期為相。他建議昭襄王把較近的韓、趙、魏三國視作主要兼併目標,同時與較遠的齊、楚等國交好。這樣做便能令敵國腹背受敵,亦可減低我國兵力的耗損。」 「嘩!這個張儀和范雎可以想到這樣的策略,真是很厲害啊!」存希聽得投入,還不時表達一些個人感想。 「那當然了,就是因為他們的連橫計和遠交近攻策略運用得當,我大秦如今的國力已在六國之上,兼併天下指日可待了可是,你可知道商秧、張儀、范雎三人都有一個共通點?」 「唔他們都曾在秦國為相?」存希猜。 「他們三人都並非秦人。商秧是衛國人,而張儀和范雎則是魏國人。雖然他們來自異國,但對我大秦的貢獻甚大,是不可多得的功臣。」李斯慢慢道出了重點。 「嗯!我也覺得惠文王和昭襄王願意重用他們,很聰明呢!」 「呵呵,真是孺子可教也唉,可惜啊!這恐怕是為師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了。」聽到學生的回答,李斯深感欣慰,接着道出自己快要離開的消息。 「啊?為什麼?夫子您要去哪兒?」存希大感驚訝。 「為師與其他客卿一樣,都要在一個月之內離開秦國,這是陛下的意思,為師也沒辦法了。只是您母親把你託付給我,為師實在是於心有愧。這樣吧,你把今天為師教你的都告訴你母親,就說日後有機會,為師定必親自向她陪罪。」李斯一面表達自己無可奈何的心情,一面叮囑着存希說。 午後,李斯派人送存希回宮。存希一進門見到母親,便把李斯要離開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 存希還小,李斯總不能把逐客令的原由原原本本的告訴他。所以沐娘最終從存希口中理解到的是:嬴政要驅逐客卿,李斯都是被逐的其中一人。沐娘明白李斯特意要存希告訴自己關於張儀和范雎的事用意何在。只是她不認為自己能左右嬴政的決定,更不希望牽扯到秦國的內政之中。 正當沐娘還在沉思時,存希說:「娘親,不如我去跟阿跟陛下說,請他不要趕夫子走,好嗎?」知道母親一直反對他繼續稱呼嬴政作阿時哥哥,存希機靈地及時換回稱呼。 沐娘讀過存希的話後,立即嚴肅的看着他,比了幾個手語:陛下只是好心收留我們,此事我們不便給意見,記住了嗎? 「不可以嗎?」看見母親的意思,存希失望地說。 然後沐娘再比了幾個手語,意思是說:這都是秦國的國政,我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絕不能隨意干涉。 「哦,我知道了。」存希回答。 其實沐娘一直感激嬴政在他們母子遇險時伸出援手,帶他們到咸陽躲避風頭。但她從不認為王宮是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所以自進宮以來,她都刻意保持低調。正正是這種想法,令她和嬴政日後出現了小許磨擦。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傍晚時分,嬴政又來找沐娘下棋。今次,嬴政執黑子,沐娘執白子。 嗒、嗒 我佔據了右上方一大片陣地,現在的情況對我有利。接下來,只要我的黑子把握時機,攻擊白子的右下方,這一局我應該能贏。好,就下在這裡吧!嬴政在心中盤算着形勢,他見沐娘的白子無甚麼可取的攻勢,便覺得自己今次能夠取勝。 嗒! 誰知這個時候,沐娘突然在右上方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下子,並提掉嬴政的一顆黑子。 甚、甚麼!這片地早就被我佔了,她這個時候來爭奪沒甚麼好處。不、不對!她剛下的那顆白子,把之前已經沒有生路的其他棋子都帶活了!沒想到,連我的黑子都被她利用了嬴政邊想着,邊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就攻地而言,沐娘下手的地方可以說是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用處。但其實沐娘志不在此,她把棋子下在那個位置是想以它作橋樑,把旁邊看似沒有活路的其他白子連接起來。如今的情況真是峰迴路轉,嬴政的黑子由原本佔了上風,變成要在白子間掙扎求存。 沐娘看着沉思中的嬴政,內心掙扎了一下,最終決定拿起旁邊的竹枝,在沙盤上寫下幾行字。 自從嬴政找沐娘下棋的動機由挑戰轉為討教後,沐娘就習慣在棋盤旁多放一個沙盤。由於沐娘說話不好,而嬴政又看不懂手語,每逢想要表達較為複雜的意思時,沐娘都會把字寫在沙盤上。 「你的意思是」 第26章 第 26 章 「你的意思是沒有無用的棋子?」看着沐娘在沙盤上寫下的字,嬴政問。 看一看嬴政,沐娘又在沙盤上重新寫上二行字: 在我看來,棋子無分黑白。 只要有用,都能為我所用。 嬴政盯着沙盤上的字愣了很久,在回寢宮的路上都一直想着那幾句話。 「你是想告訴我,就算不是己方的棋子,只要我運用得宜都可以助我取勝嗎?是好棋還是壞棋,不在乎棋子本身,而是在於下棋的人」嬴政在路上自言自語地說。 突然,他停下來:「趙高,李斯離開前是否曾上呈奏卷?」 「稟陛下,是的。李大人的奏卷就在偏殿的書房放着。」趙高恭敬地回答。 「去給我拿過來。」就讓寡人看看,李斯你這顆黑子能有甚麼能耐吧嬴政心想。 趙高奉命到偏殿取回李斯呈上的奏卷,這就是後世鼎鼎有名的《諫逐客書》。文章先叙述秦穆公、秦孝公、惠文王、昭襄王四位秦國君主開明求賢,不計背景起用了由余、百里奚、商秧、張儀、范雎等異國客卿,令秦國得以踏上富強之路。之後又列舉各種珍貴珠玉寶劍雖並非產自秦國,卻被秦人所鍾愛。提醒嬴政若希望統一天下,就不應重物而輕人。 全文立論清晰,正反論證兼備,理據十足,刁鑽到位的用詞說明了用客卿強國的重要性,深深地打動了嬴政。思索了一晚,嬴政最終決定收回逐客令,並於次日的朝會上高度表揚了李斯,還升他為廷尉。 至於鄭國,嬴政最後決定再給他兩年的時間完成工程。這道命令和撤回逐客令的命令一同下達,眾人自然把注意力放在後者之上。直到幾年後,秦國正式啟動滅六國的長期戰爭,秦人才暗暗慶幸當初有堅持完全這條灌溉渠。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鄭國渠了,它對秦國來說,是一項極為重要的水利工程。 下朝後,一班原本打算暗然離開秦國的客卿,紛紛走過來向李斯道謝。 「李大人真是才高八斗啊!能寫出讓陛下一看便馬上改變主意的好文章,在下實在佩服。」 「對啊!要不是李大人力挽狂瀾,我們這些客卿就全都要離開了。」 「諸位大人誇獎了。李斯只是按事直說,陛下是明事理之人,自然會認同其中的利害關係。」 其實李斯心中明白,他並非那個讓主君改變主意的人。當日他特意跟存希提到同為客卿的張儀和范雎,並要學生把這都告訴他的母親。他亦拿不準自己的暗示是否能讓對方明白,而對方又會否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可是,當他看到自己前一天還被主君拒諸門外,後一天就被點名盛讚了,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沒想到這位沐夫人在陛下的心中,會有如此重的份量李斯一邊想,一邊慢慢步出宮門。 後世歷史均認為,嬴政此次撤回逐客令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在同一年,另一位扶助嬴政殲滅六國的幕後功臣來到秦國。他叫繚,歷史學家喜歡稱他作—尉繚。 時間又過了幾個月,咸陽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白茫茫的雪花覆蓋着整個咸陽宮。嬴政正披着毛領大氅,與李斯、尉繚二人討論着滅六國的大計。 這個時候,讓我們一起來惡補一下當時的局勢吧!公元前237年,嬴政二十三歲,剛親政一年,正是要開始大展拳腳的時候。這時的秦國國力強盛,要滅掉任何一國都絕不成問題。問題是一旦六國合縱抗秦,那情況就難說了。滅六國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創舉,秦國不能夠打沒把握的仗。因此,嬴政必需先考慮幾個重要的問題:如何防止六國聯合抗秦?滅六國的先後次序?以及該由誰來統籌戰事? 正當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尉繚首先開口說:「自古以來,人之所貪不外乎錢財、權力、名譽和女人,陛下不妨投其所好,賄絡各國的重臣,以亂其謀。這樣做,我國雖然會損失數十萬計的財寶,卻可以趁機分化六國,絕對值得啊!」 「陛下,國尉大人說得極好!臣以為我們當務之急是要破六國的合縱策略,讓他們互相猜忌,為此臣願與國尉大人一同出使遊說六國。至於滅六國的先後次序,臣以為可以沿用范雎的遠交近攻,先弱後強,先近後遠的戰略。」李斯在尉繚的觀點上再補充自己的意見。 「嗯,你們說的都有道理。那」一邊思考着,嬴政走向背後橫掛着的地圖說:「那我們的戰略步驟就暫定為這三步吧:籠絡燕齊、穩住魏楚、消滅韓趙!」他指着地圖上對應的位置說。 就是這樣,這位千古一帝的滅六國大計,就在一個毫不起眼的下午,在一間普普通通的書房裡,在三個人共同商議下成形了。 第27章 第 27 章 臨近冬至,咸陽的白天漸短,天氣繼漸變得寒冷起來。在存希和沐娘居住的芷陽宮內,存希正披着大衣坐在宮殿外的小涼亭裡。嬴政走近一看,發現他手中居然拿着針線和一塊布,不知在鑽研甚麼。 「你在弄甚麼?」嬴政問。 「嗯?阿時哥哥啊!嗯,是這樣的,娘親的生辰快到了,我想親手為她造一份禮物。」 「生辰?在何時?」 「就在冬至之後啊!娘親今年三十一歲了!」咳咳,孩子啊難道沒人跟你說過不能隨便透露女士的年齡嗎? 居然比我年長八年?不像啊無意中得知沐娘年齡的嬴政心想。 「那你打算送甚麼?」嬴政繼續問存希。 「前陣子老爹帶我去獵了幾隻貂,我打算用它們來造暖手套給娘親啊,對了!阿時哥哥,你懂女紅嗎?」剛剛入秋時,存希跟隨師父到山上打獵,收穫都尚算豐富。原來當時他已經想給娘親造貂皮手套,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 「我怎麼可能會懂」嬴政被存希問得極為無奈。先不說他是一國之君,堂堂一個成年男子懂女紅來幹嘛? 「可是,宮裡的繡坊應該有人能教你。我帶你去看看吧!」不想讓存希失望,他想了想說。 「可是娘親不准我在宮裡亂跑」存希低頭說着。 「為什麼?」嬴政問。 「她說宮裡不安全。」孩子誠實地回答。 「有甚麼不安全?這裡可是咸陽宮!」嬴政對沐娘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你該不會是自入宮以來,都沒有到過別的地方吧?」他繼續問。 「走!我帶你去逛逛。」見存希輕輕搖頭,嬴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帶這孩子去見識一下自己的宮殿。 「可、可是娘親」 「有我在,能有甚麼危險?」嬴政拉着存希的手就走了。 往後的日子,嬴政久不久就會偷偷帶存希到宮內各處遊玩。他甚至還教存希說謊,騙沐娘說夫子上課過了時間,所以回來晚了。咳,我說存希啊!你還是快跟這個壞家伙割席絕交吧! 今天,這一大一小又結伴來到宮內的一處小花園遊玩。花園圍繞池塘而建,池塘兩邊以一條高三層的木拱廊橋連接,極為壯觀。嬴政和存希玩得興起,沒有留意在不遠處正有人往這邊看着。 在不遠處的一座假石山後,一個身穿華衣綿服的女子正向着嬴政二人的方向望過去。 「那個跟陛下在一起的小孩是誰?」她問。 「稟夫人,奴婢聽說陛下早年親自從民間接了一對母子進宮,他應該就是那個孩子吧。」一旁的宮女恭敬地回答着。 「他是陛下的孩子?」華服女子繼續問。 「好像不是,奴婢聽說那對母子姓沐。」 「陛下可從來沒有這樣跟我的蘇兒玩過。」女子的聲音有點感慨。 她就是公子扶蘇的母親—楚夫人。楚夫人出身楚國王室,是一位公主。她有着水靈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櫻桃小嘴、白析的肌膚,是典型的江南美女,當年更有楚國第一美人的美譽。就算生了孩子都還是風韻猶存,是那種男人一見便會愛不釋手的類型。 久久地盯着跟嬴政玩得忘形的存希,楚夫人回頭跟身旁的宮女小聲地不知說着甚麼。 玩了一會,嬴政便帶着存希離去了。本以為又可以瞞天過海,誰知他們在芷陽宮的正門碰見沐娘。 「娘、娘親」看見母親沒有平日的溫和,而是皺着眉瞪着他,存希怯怯的向母親走過去。 大概真的生氣了,沐娘沒花時間慢慢說話,直接就向存希比着手語說:你到哪裡去了?不是說夫子上課過了時間嗎?我到宮門去等你,侍衛說你早就回來了。 「我、我」 沐娘皺着眉,繼續用手語說:我不是告訴過你,絕對不可以隨便在宮裡亂跑的嗎?你為什麼不聽?還學會說謊了! 「我對不起,娘親,我下次不敢了。」知道自己做錯了,存希紅着眼睛向母親道歉。 一直在旁的嬴政雖然看不懂手語,但也猜到沐娘是在教訓存希了。他走過去嘗試幫口說:「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不就是在宮裡逛逛嗎?」 「對你來說是沒大不了」這是沐娘第一次對嬴政露出一臉怒氣的樣子。接着,她沒有多說直接回頭往屋內走去。 第28章 第 28 章 哼,不就是在宮裡逛逛罷了,又不是要他上戰場,用得着這般大驚小怪嗎?嬴政心想。 這就是嬴政跟沐娘在立場上的分歧了。沐娘認為在宮裡引人注目會帶來危險,偏偏嬴政還親自帶着存希到處逛,這不是把存希推到風口浪尖嗎?這一點,作為整個後宮的主人的嬴政是很難身同感受的。 其實沐娘也不敢多說他甚麼,但當了王這麼久第一次被人冷面對待,還被丟在屋外,嬴政多少還是覺得沒面子。直到回寢宮後,心裡還是覺得下不了台。所以往後的數天,他都沒有再去找沐娘他們。 年近歲晚,各宮的主子們都習慣互相送禮,她們送的都是些珠寶、綢緞、山珍海味等的貴重物品。今年不知怎的,後宮內位份最高的楚夫人,帶頭派人往沐娘和存希居住的芷陽宮送禮。由於有楚夫人牽頭,宮裡的其他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都紛紛跟隨,齊齊派人向芷陽宮送禮去。 「這是我家主子送給芷陽宮的禮物,請沐夫人笑納。」奉命前來送禮的宮女說了半天,見沐娘只管低行禮,沒有別的反應,不禁感到奇怪。 「姐姐別見怪,我家夫人耳朵不好,聽不清楚。奴婢代她向汪美人道謝了。」由於沐娘一直保持着低頭行禮的姿勢,所以根本看不到那宮女在說話。被嬴政派到芷陽宮伺候的宮女蘭兒一邊扶着沐娘起身,一邊對前來送禮的宮女說。 「甚麼!她哦,沒甚麼,那奴婢就先告退了。」送禮的宮女不禁有少許驚訝,但很快又回復冷靜,並向沐娘告辭了。 「呼!夫人,這是甚麼回事啊?往年都不見別宮的人會三天五日地送禮過來的,我們該怎麼辦?」小宮女蘭兒擔心地看着沐娘問。 的確,這座芷陽宮從沒有如今那麼熱鬧,這到底是甚麼原因呢?當前最大的麻煩是,這些禮物收又不是,不收又不是。若是收了,於禮還是該回禮答謝的,可是他們能拿出甚麼體面的東西去送人呢? 這幾天在芷陽宮發生的事,嬴政是知道的。但他認為各宮向芷陽宮送禮,也沒甚麼大不了,也就沒有特別理會了。他壓根兒沒有想到,他把沐娘放到一個何等難堪的困境。 多過幾天便來到除夕夜,咸陽宮舉行了守歲宴會,邀請所有咸陽的貴族、宗親參加。宮內處處張燈結綵,長廊上掛滿一排排大紅燈籠,非常美麗。奏樂聲傳遍整個咸陽宮,到處都滿佈了除舊迎新的歡樂氣氛。 此時,在舉行晚宴的章台宮附近的一座小樓閣內,幾個身穿亮麗錦袍的貴族子弟,正圍着一個打扮普通的孩子,他正是存希。 「你是誰家的?穿成這樣子都想來參加宴會?」 「看他這身破舊的衣服,連我家廚子都不會穿呢!」 即使被嘲笑,存希依舊一聲不響的,默默的站在一旁盯着面前的人。 「哈哈!怎麼了,不甘心嗎?說話啊!動手打我啊!不過我量你也不敢,哈哈!」 「你們在幹什麼!」 「陛、陛下!我、我們先告退了」一群鬧事的孩子見到嬴政,一下子就嚇跑了。 一連冷戰了數天,嬴政也覺得自己大概有點孩子氣了,便打算親自到芷陽宮邀請沐娘和存希參加守歲晚宴。誰知在半路上看見存希被幾個貴族子弟欺負。趕跑了那些孩子,他回頭責問存希:「剛才怎麼不反抗?你可知道你越是懦弱,他們只會更得寸進尺?」 嬴政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教會他絕對不能示弱,一旦示弱了,別人只會覺得你更好欺負。他不希望存希成為膽小怕事的人。 「我不是懦弱,就算我打贏了他們又如何?他們可能會找更多人來,可能會把事情鬧大,甚至還可能會連累到娘親。我是男子漢,我可以保護娘親,我可以忍!」存希皺着眉頭認真地說。 有時候,並不一定要以牙還牙請一時之快,才算是男子漢。年紀輕輕的存希堅定地向嬴政示範了,透過忍耐來保護重要的人,就連嬴政也被他的話震撼到了。 「我知道了,你做得對。」摸了摸存希的頭,嬴政接着說:「不過你這身衣服款式確實是有點舊了,我讓趙高拿些新衣服來給你換吧。」 但存希還是搖搖頭說:「這是娘親親手為我做的,無論款式有多舊,我都不換!」 看着面前的存希,嬴政覺得百感交集,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時與趙姬在邯鄲的生活。那時候,他跟母親相依為命,原來趙姬也曾經為嬴政親手縫製過衣服。那時候,他們擁有的並不多,但他知道,母親是愛着他的。 自從上次在刑場上母子二人鬧得不歡而散後,嬴政還發了狠話說今生今世與趙姬永不相見,把母親軟禁在雍城的離宮內。當時有不少大臣先後進諫,勸嬴政顧存孝道釋放太后,都被盛怒的嬴政處死了。如今時間過了快兩年了,不得不說,嬴政在某些時候還是會想念母親,會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第29章 第 29 章 當嬴政跟存希回到芷陽宮時,便看到沐娘一個人坐在桌前。她正拿着抹布仔細地清潔棋盤,並把浸在溫水中的棋子一顆一顆的洗擦乾淨。看着沐娘珍而重之的動作,讓旁人有種彷彿被隔絕於千里之外的錯覺。 自從嬴政認識沐娘母子到現在已經有六年多了,這六年裡他從未見過沐娘的丈夫,存希的父親,但這個如傳說般的神秘男子,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對母子的生活。特別是沐娘,嬴政曾經不只一次見過她對着棋盤失神的樣子。究竟這是一個怎樣的人,才能令一個女子甘願用生命去記住他呢? 最後,還是存希慢慢走過去,輕輕一拍母親的肩膀,才讓靜止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沐娘先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後的嬴政,向他點點頭。 「娘親,我、我想看表演,所以不小心走遠了對不起。」拉一拉沐娘的衣袖,存希乖巧的先自動投案。 沐娘輕笑着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除夕夜算了吧。」然後,她回頭問嬴政:「陛下要喝茶嗎?」 嬴政點點頭。 芷陽宮的下人本來就不多,加上除夕夜沒多少工作,沐娘早早就叫他們下去休息了。所以現在宮裡只剩下沐娘、存希、嬴政和隨他一同過來的趙高。 大概是聞到嬴政一身酒氣,沐娘特意在茶裡加入解酒的葛花和蜂蜜。嬴政覺得坐在庭院中靜靜喝着熱茶,比留在章台宮欣賞那些鼓樂歌舞愜意得多了。 「咳!對了,聽存希說前幾天是你生辰,我都忘了給你準備禮物趙高!」畢竟是來說和的,嬴政亦不忘為自己找個下台階。 趙高捧出一個薄薄的錦盒遞給沐娘。打開錦盒,沐娘發現裡放着一本用絹布造成的書。不!正確來說,這是一本棋譜。 「這是是弈秋的棋譜?」沐娘驚喜不已。 弈秋是春秋時代一位舉國知名的圍棋好手,很多棋士都爭相拜倒他的門下。而他下過的棋局都被觀眾記錄下來,作為日後參詳鑽研之用。話雖如此,但要尋得弈秋所有棋局的棋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本來這些棋譜都是記在竹簡上的,但竹簡實在太多了,看起來又重又不方便,我便叫人把棋譜都抄到絹布上啊,對了!我也有略略看過這些棋譜,要不要跟我來一局試試看?」嬴政難得地露出一臉俏皮的樣子,邀請沐娘下棋。 趙高看着主君心想吐嘈着:您當然看過這些棋譜啦!它們都是您一筆筆親手抄寫下來的,哪有叫甚麼人幫忙? 珍而重之地捧着這份千金難買的禮物,沐娘向嬴政露出一個非常真誠的笑容。 「謝謝您。」她說。 之後兩人便一邊下着棋,一邊迎接着新一年的到來。而趙高亦被嬴政打發回去休息了。 嗒、嗒 「沒棋了。」嬴政氣餒說。 「又輸了。」在旁邊觀賽的存希一本正經地說。 瞪了存希一眼,嬴政轉頭對沐娘說:「你怎麼就不能讓讓我?」 沐娘笑一笑,慢慢說:「我覺得只有全力以赴才是對對手最好的尊重。」 嬴政自己還不自覺,這是他第一次向人撒嬌。 「哼,那我都要全力以赴!存希過來,我們兩個人、兩個腦,我就不信還贏不過你娘親!」嬴政把存希拉進懷中,對着沐娘下戰書。 呵呵!二對一這算是哪門子的全力以赴啊? 不經不覺已經到子時了,芷陽宮外不斷傳來陣陣炮仗聲,遠處亦有人敲響大銅鐘示意新一年的到來。存希早就熬不住睏,靠在嬴政的懷中睡着了。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兩人互相祝賀,然後一同靜靜地繼續未完成的棋局。 下完棋後,嬴政幫沐娘把存希抱回床上睡覺。看見沐娘溫柔地為存希蓋好被子,嬴政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你不怪他嗎?」 這話沒前沒後的,沐娘愣着,順着嬴政的目光望向棋盤,又想了一下後才明白嬴政指的「他」是誰。 她笑着搖搖頭說:「這是他的抱負。當你嘗試了解,就會明白,明白了就會體諒,能夠體諒了就不會怪他了。」 這是沐娘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嬴政認真地聽着、理解着這句話的含意。這個時候,沐娘看了他一眼繼續說:「我們每人一生都有很多角色。我是妻子母親女人,要平衡很難。但我相信,就算一時失了平衡她還是愛你的。」 她還是愛你的就算她曾經在自己眾多的角色中失了平衡。所以,你願意從新了解她嗎?你能夠體諒她嗎? 第30章 第 30 章 乒!咚! 「陛、陛下您要找甚麼?讓奴才替您找吧。」趙高看着正在寢宮中東翻西找的嬴政不禁覺得奇怪。自從昨天由芷陽宮回來後,主君就好像失了神般,不停翻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像要找甚麼重要的東西似的,而且都不讓人幫手。 砰!他又翻倒了一個箱子,然後 「哈!找到了,找到了!」嬴政拿出一件似是小孩子衣物的東西笑說。 這是一件棗紅色的小綿衣。嬴政記得在很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個黃口小兒,那時候他還跟母親生活在趙國 那時候,他們母子每天都過得擔驚受怕,怕被因戰敗而老羞成怒的趙國人抓回去報復。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甚至要改名換姓逃出邯鄲避難。那時候嬴政還小,但他依稀記得每當有人想要抓他們時,趙姬都會抱着他一直跑一直跑。然後趙姬會緊抱着他說:「政兒,別怕啊!有娘親在,娘親一定會保護你的。」 嬴政手上的那件綿衣,就是趙姬在某年的新年為他造的。那段期間可說是他們最落魄、最潦倒的時候。但趙姬還是給他穿上新衣,對他說:「過年了,娘的政兒也要穿新衣服才行呢!」 那時候,他跟母親關係親密,互相扶持。每到晚上,母子倆一有空就愛坐在草地上,看着星空談談天。 「政兒,娘親小時候啊,最喜歡跳舞!每當一跳舞,我就覺得所有的煩惱都被轉走了」 「政兒,你知道嗎?學習跳舞其實很辛苦的。但當你找到那個願意欣賞你的人,你就會覺得自己哪怕再跳一百支、一千支曲也不會累了」 「政兒,如果能重新選擇的話,我只願我們是平平凡凡的人家,這就足夠了。真的,這就足夠了」 當你嘗試了解,就會明白;當你明白了,就會體諒;當你能夠體諒後,就不會怪她了。嬴政拿着小綿衣,腦裡一直想着這句話,一直想一直想 就在此時 「陛下,齊國客卿茅焦正在宮外求見。」趙高傳話說。 「何事?」 「稟陛下,他、他說是、是為了太后的事而來的。」說完後,趙高小心地觀察着嬴政的臉色。 「哼,還真有不怕死的人啊,叫他進來!」 想不到主君居然願意接見這個茅焦,趙高連忙到門外領人進來。 看到茅焦,嬴政先開口問:「難道你不知道那些為太后求請的人的下場嗎?你不怕死?就算今日是大年初一,寡人可不介意開殺戒。」 「正因為是過年,臣才想到這本該是一家團圓的時候。而且不止臣想到,天下的老百姓也會想到。為了不讓陛下的千秋功業功虧一簣,臣才急急進宮。」 「你是甚麼意思?」嬴政問。 「天下之所以敬重秦國,除了因為大秦國力強盛外,還因為陛下是位明君,深得民心。但如今陛下軟禁親母在外,是為不孝。殘殺盡忠進諫的大臣,是為不仁。如此不孝不仁的君主,又怎能讓天下人信服呢?將來又如何一統天下,千秋萬世呢?」 「呵!你倒是聰明。之前那些大臣都只懂責怪寡人不顧孝道,你卻能牽扯上天下一統的大事來」 其實早於接見茅焦之前,嬴政已有意釋放趙姬。但他畢竟曾有言在先要與母親永不相見,現在剛好找到一個下台階,嬴政便從善如流,接納茅焦的建議親率車隊到雍城接回趙姬,並厚葬那些因進諫而死的臣子。 親自接回母親,並把她安置在甘泉宮後,嬴政亦趁機安排沐娘和存希搬到新建成的蘭池宮。 蘭池宮始建於秦王政六年,花了近四年時間才完工。它坐落於原來的主宮殿群以北,遠離後宮,卻離嬴政居住的章台宮稍近一點。當年嬴政要求工匠引渭水造蘭花池,再在池邊興建一座全新的宮殿。整座宮殿被水種蘭花包圍,風景十分優美。 宮殿四周都被彎彎曲曲的人造小河包圍着,河水一直流向中央的蘭花池。整個花園由專人設計,佈置了數座石山、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又配上各種會在不同季節開花的花朵,讓花園更為雅緻,令人賞心悅目。 自從在除夕夜撞見存希被貴族子弟欺負,嬴政便隱約明白到沐娘要存希保持低調,不要亂跑的理由了。無可否認,在宮中身分、權勢都很重要。對沐娘母子來說,宮內隨便一個長使、少使的位份都比他們高,都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雖然嬴政認為自己絕對有能力保護他們,但易地而處,沐娘選擇用這種方法自保亦是情有可原的。 很多人以為,忍讓和妥協是維持和諧關係的方法。但其實你只是刻意壓下自己的看法,並非真正認同對方。而今次,嬴政就學會了何謂真正的求同存異、和而不同。他學會了解,學會體諒,他願意嘗試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這裡地方大,環境清靜,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存希,看!蘿蔔以後也住在這裡了,你要幫忙照顧它啊。」嬴政帶着沐娘和存希來到蘭池宮對他們說。 見存希高興地跑去跟蘿蔔聚舊,沐娘本來還想說甚麼的現都止住了。不得不說,嬴政拿捏沐娘的心理是越來越準了。搞定存希,就是成功的一大步,呵呵! 另一邊廂,後宮眾人都於同一日收到由趙高親自送來的禮物。 「這都是陛下答謝各位夫人,於日前代為關顧芷陽宮的貴客的禮物,請各位夫人收下吧。」趙高招招手,身後的內侍便把一盒盒名貴的禮物送進來。 「謝陛下。」一眾後宮女眷馬上下跪謝恩。 「各位夫人不必宮氣,那麼奴才先告退了。」趙高完成主君交託的任務便離開了。 等他離開後,某位剛封了美人的女眷率先開口說:「這算甚麼意思?搬出陛下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嗎?」 自從在花園碰見陛下帶着存希在玩耍後,楚夫人便對沐娘母子起了好奇心。陛下對外只宣稱他們是暫住在宮裡的貴客,但對他們的關顧卻比後宮中任何一個女眷還要多。坦白說,看到陛下跟那個小孩玩得如此盡興,楚夫人是妒忌了。所以她打算耍一點小手段,試探一下那位芷陽宮貴客的底蘊,沒準還可以要她難堪,下她的面子。可如今看到陛下的回應,她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陛下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我們不要再打芷陽宮那兩位的主意了。」坐回主位的楚夫人幽幽地說。 「哼!只是一個帶着個野孩子的普通民婦,我的侍婢告訴我,她還是個聾子。虧陛下還把她當寶!我聽說陛下還讓那對母子住進剛建好的蘭池宮!一日不除去這顆眼中釘,我的心就一日不暢快!」說話的正是汪美人。 「你要是不要命的,就隨便吧。」楚夫人款款地站起來,只留下一句話便領着侍婢離去了。 作為華陽太后親自挑選的接班人,楚夫人不只是空有美貌,她亦很懂得審時度勢,觀人於微。背負着振興家族的使命入宮,她本以為可以憑着美貌及才智收服這個年輕的君主。但她錯了,多年的後宮生活讓她明白到,嬴政跟一般的君王是不同的。對他來說,後宮女眷只是一個必要存在的角色,而這些角色由誰來擔當從來都不重要。若然你不能夠安守本分,自然會有人來代替你。今次趙高親自送來的這些禮物,正正是一個警告。秦王政的後宮,絕不容許有人任意妄為、恃寵而驕。 第31章 第 31 章 正月初十,是秦王年休的最後一天,明日起嬴政便要恢復早朝了。每年這個時候,掌管秦王服飾織造的御府令都會進宮,為主君度身訂造新衣。 「陛下,年前御府台收到由楚國送來的一匹上等絲綢,色澤亮麗,質地細緻柔順。臣以為造成陛下日後大婚的婚服就最適合不過了,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御府令蔡旻一邊為嬴政量身一邊說。 「嗯,照辦吧。」嬴政漫不經心地答着。 「是。但帝后同心,自古帝后的婚服都是出自同一匹布,未知」由於嬴政還未立后,蔡旻不知該如何處理餘下的布匹,只好請示主君。 抬頭見主君盯着他看,蔡旻嚇得馬上說:「臣、臣並非想猜度聖意,而是如、如果其實餘下的布料,臣可以先留保下來,等」 「不必了。」說着,嬴政走到書案旁在竹片上寫下了幾個字,然後把它遞給蔡旻並說:「王后的婚服就照這造吧。」 「這是」 「你不用理會,照着辦就是了!」嬴政打斷了蔡旻的話。 蔡旻當然不知道這是誰的尺碼,可趙高知道啊!就在不久之前,他奉主君之命帶裁縫到蘭池宮,為沐娘和存希度身訂造新衣趙高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呢! 眾所皆知,秦始皇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終身沒有立后的帝王。就連他的陵墓—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秦始皇陵,都是孤零零的,沒有皇后的陵寢在旁陪伴。因此,那件婚服是為誰而製?最後到底有沒有製成?製成後又被如何處置?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謎。 年休過後,早朝都正式恢復了,大大小小的奏報紛紛從各地送來。這幾天,嬴政都在日理萬機地批閱奏章,非常忙碌。但今天他下朝後,卻抽空來到蘭池宮探望存希。 身體再好的孩子都會有生病的時候。早幾天天氣轉冷,碰巧又是春節,孩子都玩得特別盡興,飲食作息都難免沒了節制。就連一向體格強壯的存希都樂極生悲地病倒了。此時,太醫令劉徐正在為存希診病。 作為太醫,劉徐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若醫不好,就唯你是問! 無可否認,太醫真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職位。宮裡的主子們無一不是身嬌肉貴,他們生病時更愛找太醫出氣。若說他們病得嚴重,他們又不高興;說他們並無大礙,他們又不相信。慢慢地,劉徐說話都變得步步為營起來了。 自從被提拔為太醫院總管事後,劉徐這些年都只專責為嬴政診病。如非有主君傳召,宮中其他女眷都不能找他看診。今天突然被傅召到蘭池宮的他,以爲今次是要為某夫人、美人看病。誰知一進宮門,卻驚見主君都大駕光臨,連忙提起十二分精神。他心想:這生病到底是誰啊?連陛下都緊張得要親自來探望! 「小公子只是小染風寒,並無大礙,服藥後稍作休息就可以了。陛下、沐夫人不必擔心。」為存希把過脈,劉徐小心翼翼地對着嬴政和沐娘說。 「你確定?存希身體一向健康,甚少生病的,為何只是稍微着涼就發起高熱來了?你再仔細看看!」怎料作為親娘的沐娘還未表態,嬴政就先開口問。 「嗯稟、稟陛下,這、這確實只是風寒,只要服藥兩天便能痊癒,請陛下放心。」劉徐不禁對面前這個生病的孩子感到很好奇,他記得就連當年公子扶蘇出生,都未見陛下如此緊張。 這個時候沐娘說話了,她先謝過劉徐說:「辛苦劉太醫。孩子偶爾生病亦是平常很快會好。」 眼前的婦人說話時的停頓和音調,都有點不正常。劉徐這才想起,剛才婦人一直觀察着他說話時的口型,他猜想這位夫人應該是個聾子。入宮從醫多年,劉徐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通情達理的病人親屬,不禁對沐娘留下了印象。 「夫人說得對。那臣就先回去開方,等藥煎好了再親自送過來。」看出主君對母子二人很在意,劉徐便自覺地事事親力親為了。 嬴政讓存希多加休息後,也跟着劉徐一同離開了。在路上,嬴政吩咐劉徐說:「存希的藥要用最好的藥材,知道嗎?另外,這幾天你繼續去為他診脈,直到他痊癒為止吧。」 「臣遵命對了陛下,這個月的丹藥已經備妥,您看」劉徐走近嬴政身邊低聲說。 「嗯。趙高,你隨劉太醫回去取藥吧。」嬴政吩咐身旁的趙高說。 其實自從嬴政於屯留遇刺傷及胸腔,之後雖然傷癒,但一直有心絞痛的後遺症。胸腔位置間中會出現短暫陣發性的疼痛,有時候甚至會感到呼吸困難。但嬴政刻意把此事隱瞞下來,未有對外透露半分。劉徐每月都會為他製作丹藥服用,以緩減痛症。此事除了一直為嬴政治療的劉徐和近身侍奉的趙高外,再沒有人知道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小孩子的康復能力特別好。存希吃過藥、休息過後,不到兩天的時間,又再次精神起來,可以到老爹那兒繼續上課了。 「呵呵,年輕真好。老夫還真看不出你早兩天還卧病在床呢!」看到存希龍精虎猛地騎在馬背上練習射箭,老爹感慨地說。 話說回來,蘿蔔如今成了存希的最佳搭檔。自從存希開始學騎馬,嬴政就把蘿蔔送給他了。十歲的蘿蔔已經是一匹成熟穩健的馬,而且跟存希朝夕相處,配合起來不會有太大問題。所以現在的騎射課,都是蘿蔔陪着存希上的。 嗖! 存希一面騎馬輕跑,一面瞄準幾里外的箭靶。 「成功了!啊,比起睡在床上,我情願出來活動一下筋骨,感覺反而更好呢!」存希策馬往回走,並對老爹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說。 雖然存希跟老爹習武的日子不算長,但他很有天份,領悟力又高,一般劍術和騎射技巧已經掌握得不錯了。作為他的師父,老爹還是挺欣慰的。師徒倆在校場上多練習了一會,才回到老爹在咸陽城的宅苑。他們一進門,便在大廳裡發現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阿時哥哥!」 「哼!真沒見過哪個當王的有你這麼清閒,能常往宮外跑呢!」老爹對嬴政揶揄說。 「每年這個時候,徒兒有哪一次不是親自過來跟師父您拜年的?」嬴政沒好氣的看一看老爹,然後指着身後的禮物說:「這都是上等人參、靈芝和鹿茸,我特意叫太醫院準備給您補身用的。」 「唉,拿去拿去!老夫還沒老到一把年紀,用不着這些。」呵呵,老人家似乎還不想認老呢! 「您之前不是常說腰腿痛嗎?您就不能好好收下我的禮物嗎?」嬴政無奈地說。 這個年頭能讓嬴政打從心底敬重的長輩沒剩下多少個了。老爹在嬴政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開始教導他,雖然他們倆時常冷嘲熱諷對方,但其實感情還蠻好的。 這個時候,存希醒目地向嬴政眨一眨眼,替老爹接過禮物,並說:「老爹,我替您把這些禮物先放好吧!」然後都不等老爹回答,就趕快提着禮物跑走了。 「跟你說了多少遍不用帶甚麼禮物給我,你就是不聽!拿着!」老爹嘴巴還嘰哩咕嚕的抱怨着,手卻從衣袍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遞給嬴政。 嬴政笑着接過紅包說:「謝師父對了,您這裡的茶挺好喝,是甚麼茶?」 剛才等待老爹和存希時,府裡的下人就體貼地為嬴政備了茶。 「呵呵!你這小子真識貨。茶包裡放了杜仲,是祈兒今早送來的,是他母親托他帶給我的賀年禮物。」老爹沾沾自喜地說。 「你認識沐娘?」嬴政奇怪。 「還沒見過面。不過每逢過節,她都會讓祈兒給我帶一些自製的養生茶和糕點,真是很有心呢!難怪能教出像祈兒這麼懂事乖巧的兒子。」老爹摸摸鬍子說。 聽存希說老爹有腰腿痛的症狀,沐娘特意在茶包裡加了杜仲。杜仲是杜仲樹的樹皮,雖然不比人參、靈芝等藥材名貴,卻有降血、強筋骨、補肝腎的功效。沖成茶喝,味道甘香,能起保健養生的作用。 「哦,難怪師父有了這養生茶後,都看不上徒兒的禮物了。」嬴政開玩笑說。 「對了,存希今天的課都上完了嗎?我想帶他到市集去看看。」他接着問老爹。 「呵呵!看你又送弓,又送寶馬,又為他安排學文習武的老師,現在又抽空帶他出去玩,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才是他的親爹呢!」老爹抖一抖鬍子,斜眼看着嬴政笑說。 「別胡說了,我只是覺得跟存希特別投緣罷了。」嬴政對師父的話感到哭笑不得。 自從當了秦王後,嬴政發現身邊人看他的目光多少都改變了,有敬畏的、有謹慎的、有猜忌的,就連他那幾個才幾歲大的兒子和女兒,在他這個父王面前都是畢恭畢敬的。可在存希的眼中,他永遠只是阿時哥哥。存希給他的永遠都是最真摯的笑容,說的都是最真誠的說話。某程度上,嬴政是渴望透過存希的眼睛,看看那個快要被遺忘的自己。至於這一切是否跟沐娘有關,恐怕嬴政目前還想不通。 過了一會存希回來了,嬴政見時候差不多便跟老爹道別,打算帶存希去市集逛逛。 「除夕當晚你不是想看雜耍嗎?這個時候,市集上有很多雜耍藝人在表演,我們去看看吧。放心,我今次先問過你娘親了。」嬴政對存希說。 「真的?」有了上次被母親責備的經驗,存希往後對嬴政說的話都半信半疑的。 「寡人堂堂一國之君,難道還要欺騙你一個小鬼不行?」呵呵,我們的秦王不高興了。 擾攘了半刻,最後存希還是跟嬴政一同到市集去了。來了咸陽兩年多,存希還沒正式逛過咸陽城的市集,自然不想錯過今次的機會了。 第33章 第 33 章 作為秦國的首都,咸陽的市集與屯留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咸陽城的主街極為寬闊,兩旁的房子都開着林林總總的店鋪,例如客棧菜館、綢緞莊、玉器店、米糧店、醫館等等。大街上擺放着許多小攤檔,主要是買一些肉類、蔬果、小糕點。整條市集大街由城門一直延伸至咸陽宮正門,除了有很多打扮得光鮮亮麗的途人外,不時還會有馬車駛過,相當熱鬧。 這裡的每樣事物對存希來說也很新鮮,他看得不亦樂乎,特別是在看雜耍表演的時候,他幾乎都不願離開了。 「嘩!原來咸陽是這麼熱鬧的,跟屯留很不同呢!阿時哥哥,下次我們可以帶娘親一起來嗎?」存帶拉着嬴政的手問。 「當然可以,過幾天我找時間再帶你們出來吧。」本來嬴政今次也打算帶沐娘一同出來,只是想到沐娘前兩天忙着照顧生病的存希,都沒有好好休息,所以只提議由自己帶存希出來玩。想起出宮前去找沐娘,見她臉色不太好,嬴政心想:回去還是叫劉徐到蘭池宮看看好了。 「啊!是豆蓉酥啊!這是衛國的特色小食來的。」突然,存希興奮地向着一個買糕點的小攤檔跑過去。 「你怎知道這是衛國的特產?」嬴政隨口一問。 「因為娘親很愛食它的!有一次我們在屯留的市集看到有人賣這種糕點,娘親很高興啊!說這是她家鄉的小食,我們買了很多回家吃呢!阿時哥哥,我們可否買一些豆蓉酥回去給娘親吃啊?」存希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剛才一直在逛街他也沒有亂花錢,到現在看到母親喜愛的小食,才禮貌地請求嬴政替他買一些。 「沒問題。」嬴政掏出銀子給存希,接着問:「你們不是秦國人嗎?」 「嗯?不是啊。我是在秦國出生,可娘親是衛國人啊。」 「那你父親呢?」 「爹爹?嗯娘親沒有說,我也不知道啊。可是娘親說她和爹爹是在衛國認識的,所以爹爹應該也是衛國人吧!」 聽到存希的回答,嬴政忽然想起幾年前,他派暗衛于弘追查想抓沐娘的那幾個蒙面人的來歷。當時于弘回來覆命時說:「屬下跟蹤他們到燕國,一進薊京他們就失去蹤影了,屬下懷疑他們是燕王派來的人。至於沐夫人屬下只查到她跟丈夫於十一年前來到屯留,一直生活在盤秀山上,三年後沐夫人便生下兒子,當時她的丈夫已經離開了。目前還未查到沐夫人的來歷,以及她丈夫無故消失的原因。」 直至回到寢宮後,嬴政都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發現過去幾年與沐娘相處的日子並不算短,可他對沐娘的了解卻不多。仔細回想過後,他更發現沐娘一直有意避免談及自己的事。 思前想後,嬴政向着空無一人的寢殿輕喊了一聲:「于弘。」 「屬下在。」暗衛于弘馬上現身,恭敬地跪在嬴政面前候命。 暗衛如果沒有外派任務,便會輪流待在嬴政身邊負責保護主君的安全。今天嬴政和存希到宮外逛市集,就是于弘一直在暗處保護着。 「沐娘是衛國人,你到衛國去去查一查。」下命令時,嬴政罕有地猶豫不決起來。 當年嬴政之所以會派人暗中調查沐娘,說穿了還是因為不放心。畢竟嬴政是秦王,他知道稍有不慎就可能令自己置身險境,他決不能隨便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雖然最後都沒查到甚麼,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嬴政都清楚沐娘的為人,所以就慢慢把當初的事情忘了。 至於為何現在又要繼續追查下去,嬴政給自己的理由是求個安心。 反正調查是暗中進行的,如果她只是普通的衛國百姓,那現在的一切都不會改變。而且說不定還可以找到存希父親的線索,這對他們母子來說亦是好事嬴政不斷試着替自己找理由。然而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源自於他的不安。 在等待于弘的調查結果期間,一切都相安無事。在李斯及尉繚的輔助下,嬴政還收到來自於與趙國接攘的邊境傳來的報捷。 在過年前嬴政收到密報,指趙國計劃派武將龐暖於新年時率軍攻打燕國,脅迫燕國一同起兵攻打秦國。嬴政跟李斯及尉繚商量後,決定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以王翦為主將、樊於期為副將、杨端和為末將,以支援燕國為名,兵分三路從後攻打趙國,並成功把趙國南方及西方的一大片領土全數吞併,進一步削弱趙國的國力,為日後滅趙打下基礎。 今天,心情大好的嬴政如常來到蘭池宮找沐娘下棋。 嗒、嗒 「我又輸了。如果趙國也有像你一樣精明的軍師,此計恐怕就行不通了。」嬴政一邊整理棋子,一邊跟沐娘分享軍隊大勝的消息。 「不過,趙國也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他們這次出兵燕國也取下了十幾座城池,燕王現在怕是非常頭痛了,哈哈!沐娘?你怎麼了?」嬴政說着燕國正面臨的困境,卻發現沐娘似乎心不在焉的,他在沐娘眼前揮揮手問。 「啊?沒沒甚麼恭喜您。」沐娘回過神來搖頭笑說。 沐娘此時關心的正是身在燕國的丈夫。當年她的丈夫冒險回到燕國幫助朋友,之後便音訊全無了。沐娘曾經想過到燕國尋找他,可她沒忘記丈夫的叮囑,要她千萬不能隨便離開秦國。如今聽到燕國戰敗的消息,沐娘不禁擔心起夫君的安危。她不安的神色,被嬴政看在眼裡。 第34章 第 34 章 十多天後,于弘從衛國返回咸陽,嬴政正在寢宮單獨召見他。 「陛下,屬下在衛國並沒有查到關於沐夫人的資料。」于弘說。 「沒有?」 「在衛國,的確沒有人叫作沐娘,就連她的丈夫沐平之的姓名都不是真的。」 「你說甚麼!怎麼可能?」嬴政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沐夫人的丈夫真名叫樂騰,至於平之這個名,只不過是他的表字,他是燕國名將樂毅的養子。在衛懷君時期,樂騰是衛國的客卿。後來他娶了衛懷君的女兒清河公主為妻。這位清河公主是現今衛君角的親姐姐,後來不知是甚麼原因,她跟隨樂騰一同離開衛國,從此下落不明。」于弘暗地抬頭偷看主君的臉色後才繼續說:「屬下查得,清河公主出閣前的閨名,就叫作沐沐。」 「樂騰樂騰樂騰」嬴政在房中踱步,樂騰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裡聽過。 隔天早上,嬴政一下朝便來到蘭池宮,此時存希還在李斯那邊上課。 平日嬴政多在中午過後才過來,所以當沐娘看到他在這個時候出現,也感到有點愕然。她笑着跟嬴政打招呼,可嬴政並沒理會便住屋內走去。沐娘見他的神色有點凝重,不禁覺得奇怪。 嬴政走到棋盤前,指尖輕撫着棋盤側的刻字。這個棋盤就是當初沐娘從屯留帶來的,在棋盤旁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刻着兩個字—平之。刻痕的顏色比較深,可以看出字是很久之前刻上去的。 「懂醫術、懂下棋、懂讀唇、還懂手語,如此多才多藝的人。我一直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嬴政看着沐娘一字一句慢慢說。 看到沐娘眼神開始動搖,嬴政接着說:「這幾年我自問對你們推心置腹,但到頭來你卻連真實姓名都不願意相告。」嬴政的話說得很平淡,但有時候越是表現得平淡,背後抑壓的情緒反而越深。 「我該稱呼你一聲清河公主嗎?」他緊緊盯着沐娘說。 這時,沐娘睜大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你的丈夫不是叫沐平之,他叫樂騰!是讓六國求才若渴的大才子!」明知道沐娘聽不到半點聲音,但嬴政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對着沐娘大聲說話。 「你為何不說話?為何不解釋?你真當我的咸陽宮是你的避難所嗎!」他揮袖激動地說着。 嘭! 看到沐娘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沒半點要回話的意思,嬴政心情更加鬱悶。突然,他發洩似的一手把身旁的棋盤連同棋子大力掃到地上,然後怒氣沖沖地拂袖離去。 沐娘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後退了一步,怔怔地往地上看着。除了棋子在地面上碰撞的聲音外,整座蘭池宮再沒有半點聲音。 大家可能不理解嬴政為何會大發脾氣。沐娘隱瞞身分都是為了自保,她對嬴政從來沒有半點加害之意,那麼她叫甚麼名字又有何干呢?這都是一般人的想法,可對嬴政來說,這卻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受成長環境影響,嬴政從小就缺乏安全感,導致他的性格變得多疑、猜忌、自我保護意識極強。一旦遇到他不能掌控的事物,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把它毀滅,因為只有這樣做才能夠免被傷害。 在此前提下,請大家切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對方是一個曾令自己放下心防,全心信任的人,自己甚至曾經在她面前展露最脆弱的一面。可如今卻發現對方的一切彷彿都只是假象,名字是假的,身分是假的,那她的好,會否都是假的呢?嬴政對於這種脫離他控制的情況感到很不安,極度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置他們。 往後數天,嬴政再沒有踏進蘭池宮半步。流言蜚語在宮內往往傳得特別快,不到半天,整個後宮都知道蘭池宮的那位罪了陛下,還令陛下大發脾氣。 咸陽宮內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脾氣一向最為剛強。一旦激怒他,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了。曾經就有一位美人以為生了兒子便恃寵生驕,結果得罪陛下被趕出宮了。此時宮裡的一眾女眷不禁幸災樂禍地想:果然是花無百日紅呢! 第35章 第 35 章 當所有人拭目以待等着看好戲時,事情卻從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最先得知消息的,居然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李斯。 今日存希來找他,說自己以後不能再跟他學習了,原因是他要跟母親離開咸陽了。 「你們要離開?此事陛下知道嗎?」李斯大感愕然。他也覺得奇怪主君這幾天情緒陰晴不定,導致朝堂上一眾大臣人心惶惶,深怕說錯話成了倒楣鬼。 「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過他了。」存希皺着眉頭說。 「對了,夫子!可以拜託您把這個交給陛下嗎?是我自己畫的畫,是送給陛下的餞別禮物。我答應過娘親不會去章台宮打擾陛下,所以」說着,存希拿出一幅畫卷交給李斯。 第二天,李斯提着畫卷進宮。這幾年他擔當存希的夫子,自然比其他官員更清楚嬴政是何等重視這母子二人。再加上早年的逐客風波中,這位沐夫人曾出手相助,現正李斯亦不介意幫存希這個忙。 「陛下,昨天臣的學生跟臣說,他快要跟母親離開咸陽,不能再到臣那邊上課了」李斯觀察着主君的臉色說着開場白。 「你說存希他們要離開?甚麼時候的事?」嬴政從奏卷中抬頭問。 「聽說就在這幾天內啊,這是祈兒託臣轉交陛下的餞別禮物。」李斯從懷中掏出存希的畫卷交給嬴政。 嬴政看了趙高一眼,趙高立刻機靈地接過李斯的畫卷,上呈給嬴政。 打開畫卷,嬴政看到的是一幅筆觸粗糙的景物畫。一棵大樹下有一個男子,他的肩膀上背着一個八、九歲的小孩,而旁邊還站着一個婦人,他們的臉上都露出笑容,看起來很開心。 從小到大,存希的才學武功都學得不錯,唯獨作畫難倒了他。但嬴政還是從這幅較為抽象的景物畫中,認出這是存希和沐娘剛進宮時,自己在某個下午跟他們玩耍的情境。 小孩子的畫作都是充滿解讀性的,從他們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喜、怒、哀、樂。而對存希來說,這幾年在宮中的生活是快樂的。臨別在即,年紀小小的存希拿不出甚麼貴重的禮物,但他亦希望透過畫畫來表達他對嬴政的感激之情 夕陽西下,斜陽照進蘭池宮內,把跪坐在榻上的女子修長的身影投影到牆上。 沐娘正在收拾物品,打算帶着存希離開咸陽。忽然,她看到牆上多了一個人的身影,她慢慢回頭望向門口,看着眼前的人慢慢站起身,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半句話來。 一直以來,嬴政都覺得沐娘的眼睛很美,彷彿會說話般。他特別喜歡看見沐娘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模樣。但此時此刻,他看見那雙眼睛透露出濃濃的悲傷,這比眼淚更讓他難受。 沐娘微微張開口又閉上,然後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塊寫着字的絹布,雙手遞交給嬴政。 絹布上寫着: 我自知有負於您,不求原諒,但求可以說句對不起。 我與夫君隱居於秦,只為遠離是非。 當日有所隱瞞,是怕您跟六國君主一樣, 後來自知愧對於您,更是無從開口。 感謝您多年來寬待我們母子,此生無以為報, 來生願為牛馬,投報大恩。 珍重。 沐娘本來以為在離開之前再沒機會見到嬴政了,所以她把說話都寫在絹布上,留待日後他能看到。見嬴政開始讀起信來,沐娘突然朝他跪下,左手按在右手上,手擺在膝前,頭伏在手後背上,這是「九拜」中最為隆重的稽首之禮。 自始至終,我們都不太清楚沐娘的心情,只覺得她是個生性平淡的人。其實從小失聰的她不善表達,卻比很多人都善於觀察,加上她性格恬靜內斂,甚少主動表達自己的意見,縱使有千言萬語都被她深深地藏於心中。 這幾天,她的內心其實比誰都要難受。如信中所說,面對着嬴政越發毫無保留的信賴,讓她感到很內疚。假如你試過欺騙一個存心信任你的人便會明白,那種日復日沉重的慚疚感足以壓挎一個人。 看着伏在地上的沐娘,嬴政慢慢蹲下來,伸出手把她扶起來。然後他用手背溫柔地擦着眼前人臉上的淚光,說出兩人再次相見後的第一句話: 「衛國你想回去嗎?你的故鄉你想要回去看看嗎?我帶你回去。」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在旁的話,必定會大嚇一跳。此刻的嬴政眼神是多麼堅定,聲線是多麼溫柔。 第36章 第 36 章 今次的事對嬴政衝擊很大,他本來還氣在心頭,但當他從李斯口中得知沐娘要離開時,心裡卻剩下惶恐。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自己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在不知不覺中有這樣的一個人,讓自己無論有多生氣,都不願意傷害她分毫。 往後數天,嬴政開始着手籌備送沐娘和存希到衛國一事。 衛國是周朝分封的一個姬姓諸侯國。在春秋時期曾經一度強盛,到了戰國時期卻開始沒落。後來由於被魏國兼併,導致領土日漸縮小,衛國的王更自貶為君。公元前252年,衛懷君前往魏國朝見魏安釐王時被殺,安釐王改立自己的女婿為衛君,史稱衛元君,衛國從此國不成國。 在嬴政十九歲那年,趙、楚、韓、魏、衛五國聯合攻秦,卻反被秦國擊敗,並攻下魏國東部的領土以興建東都,當中亦包括衛國的國都濮陽。當時秦國的相邦還是呂不韋,他下令廢衛元君,改立衛懷君的小兒子衛角,史稱衛君角,並把他遷到野王。這位新立的衛君,就是沐娘的親弟弟了。 十天後,嬴政帶着沐娘和存希出發。野王位於魏國以東,臨近趙、齊、楚三國邊境交界。由於近幾年秦國與韓、趙、魏三國時有戰事,此行不宜大張旗鼓。所以嬴政只安排了全數十二名暗衛,以及連同趙高在內的數個侍從隨行,一行人喬裝成商旅掩人耳目。 他們由咸陽出發,沿渭水一路往東行,途經魏國北部地區再到野王。第一次出遠門的存希很興奮,坐在馬車裡就是定不下來。 「娘親,我們要多久才能到野王啊?」他好奇地問沐娘。 「我想應該七、八天吧。」離鄉多年的沐娘也不太肯定。 「那麼晚上我們要睡在馬車上嗎?」孩子天真地問。 「哈哈!我們會在沿路的城鎮找客棧投宿,不會讓你睡馬車的!」同坐在馬車上的嬴政搭話說。 「真的?那我們可以順道去城內逛逛嗎?」存希畢竟還是個孩子,難得出門一趟,免不了想要到處遊玩。 「這個咳看着我也沒用啊!」嬴政抿嘴笑一笑,朝沐娘的位置擠一擠眼。 存希馬上會意了,轉身問沐娘:「娘親,可以嗎?」 見兒子一臉期待的模樣,沐娘亦不好拒絕,只好點頭同意了。 「太好了!」存希高興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可他忘記了自己正身在馬車上。突然,馬車好像淺過一些碎石,搖晃了一下。 「小心!」見存希因失去平衡快要撞上車輿,嬴政俯身向前,伸手擋在存希的腦袋後。同一時間,沐娘都伸手想護着存希,卻慢了一步,碰上嬴政擋在存希腦袋後的手。 「好啦,別鬧了,快坐好!」看沐娘一臉尷尬地把手移開,嬴政抿一抿嘴,輕聲對存希說。 「嗯可是我想出去騎馬,可以嗎?難得我們今次帶了蘿蔔出來。」早猜到小孩子怕悶,不願意幾日幾夜都乖乖地坐馬車,嬴政便命人把蘿蔔也一同帶上,讓存希偶爾可以騎馬解悶。 「那好吧,我陪你去,只能騎一陣子啊!」見氣氛有點尷尬,嬴政便趁機帶存希出去活動一下筋骨。一大一小各自騎着馬,跟在車隊附近慢慢踱步而行。 「阿時哥哥,你不再生娘親的氣了?」 「你都知道了?」嬴政沒想到眼前的小鬼會突然問起早前的事。 「娘親都跟我說了。她說爹爹其實叫樂騰,所以我也姓樂,不姓沐她還說今次是自己不對,我們不該再留在宮裡麻煩你了。」存希點點頭慢慢地說着。 「 」嬴政一時之間亦不知該說甚麼。 「阿時哥哥,娘親知錯了,你原諒她行嗎?」存希回想起某天下課回到蘭池宮時,看見母親一個人失神般坐在地上,連她一向珍而重之的棋盤都掉到地上,棋子更散落一地。母親在往後數天都是愁眉苦臉的,還說要離開咸陽。 「不是早就不生氣了嗎?我現在不是陪你們一起去衛國嗎?」嬴政懊惱地說。 那天,看到那個人流着淚跪在自己面前,他就不敢再氣下去了 「真的嗎?那我們可以不離開了?」存希問。 「存希,你喜歡住在宮裡嗎?」沉思了一會,嬴政突然問。 「喜歡啊!蘭池宮的花園很大很美,我在那兒種了一棵橘子樹呢!還有蘿蔔還有夫子還有老爹還有阿時哥哥你在呢!」住在咸陽宮快三年了,這裡充滿着存希的快樂回憶和他喜歡的人,特別是嬴政。對從小欠缺父愛的存希來說,嬴政像是他的兄長,更像他的父親。 「那你就跟娘親說你不想離開,她一定會聽你的。」嬴政慫恿着存希說。 「這樣行嗎?」存希轉頭看着嬴政問。 「當然!你從今天起就多跟她說說,就說你跟着老爹和夫子學習很高興,你不捨得蘿蔔,不捨得那棵橘子樹。」 事實上,嬴政的心一直有點忐忑不安。他很清楚一旦沐娘堅持要離開,他是沒有任何立場和理由拒絕的。 第37章 第 37 章 往後幾天,車隊白天趕路,黃昏時便在沿途的城鎮投棧休息。嬴政會趁機帶着存希和沐娘,到鎮內的市集到處逛逛。在旁人眼中,他們就像是一對帶着孩子出遊的年輕夫婦。 到了第八天,一行人如期到達衛國的封地—野王。作為魏國的附屬國,野王實質只是一片彈丸之地。地勢由北向南依次為山區、丘陵、平原三種,其中平原面積佔多數。附近的丹河峽谷、太行山、神農山等景色秀麗優美,可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嬴政本以為以衛國如今的處境,境內應該是一片蕭條。可是一踏進城內,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野王雖不及咸陽城繁榮,但城內規劃得井井有條,各式的店鋪應有盡有。百姓們的衣着服飾雖不及趙國邯鄲人的時髦光鮮,但平實得來卻亦十分得體。而且上至老人,下至小孩,臉上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各人的互動亦恭敬有禮,看來並未被戰亂影響分毫。 看來這個衛君角一點都不簡單啊嬴政心想。 車隊來到野王宮城的正門。當沐娘懊惱着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時,一個長着長鬍子、滿頭白髮的內侍向沐娘走來。 「公主?天啊,真、真是您啊,公主殿下!哈,老奴、老奴拜見清河公主!」老內侍激動的說着。 「張公公是是你」沐娘連忙扶起想要下跪叩頭的老人家。這位張公公在沐娘小時候就開始照顧她和弟弟衛角了,可說是看着他們姐弟長大的半個親人。 「老奴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公主一面,真是上天保佑啊!啊!老奴要馬上去稟告君侯!」張公公先把沐娘一行人迎進宮門,然後便步履蹣跚地急步跑走了。 事隔多年再次碰到熟悉的臉孔,沐娘心情非常激動,眼中泛起淚光。在等待期間,她反而越來越緊張,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扯着衣角。 此時,嬴政看到遠方有一個頭戴冠冕,穿着米白色刺繡衣袍的年輕男子急步跑來。由於沐娘低着頭沒有留意到,嬴政輕拍一下她的肩膀,向她背後指一指。沐娘轉過身來便看到 「姐姐!」這個年輕的男子看着不比嬴政大多少,仔細一看會發現,他的眉眼跟沐娘有幾分相似。他就是沐娘的親弟弟,現今衛國的君侯—衛角。 「弟弟弟弟!」沐娘跑向衛角,姐弟倆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當年沐娘十七歲離開衛國時,弟弟才十四歲,如今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子了。 此時,擁抱着姐姐的衛角抬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嬴政和存希。他放開沐娘用手語問她:他們是誰? 沐娘這才想起要介紹嬴政和存希,她招手讓他們過來並對弟弟說:「他是我跟平之哥哥的兒子,存希叫舅舅。」 「舅舅好!我叫沐啊,不!我叫樂祈,字存希。舅舅您也懂手語啊?」存希聽話地打着招呼。 「祈兒好!哈哈,沒想到我也當舅舅了!舅舅很高興!哈哈!啊,舅舅的手語也是在小時候跟你爹爹學的。」衛角親切的蹲下來,摸摸存希的頭跟他說話。 想起站在一旁的嬴政一直沒有出聲,沐娘接着說:「這位是是我在秦國的一個朋友,他送我們回來,叫趙時。」 「趙時見過君侯。」由於嬴政此行的身分只是一介商人,他按禮向衛角拱手作揖。 剛才嬴政一直看着沐娘跟弟弟久別重逢,再看到存希和衛角甥舅之間的互動,這讓嬴政有種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覺。 「趙兄,不必多禮。趙兄把在下的姐姐和外甥送回家鄉,在下實在感激不盡。」衛角看了嬴政一眼,客氣地回禮道謝,一點也沒有擺君侯的架子。他親自把沐娘一行人安頓在宮城內,並命人準備晚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由於眾人舟車勞頓多日難免覺得疲累,吃過晚飯後便各自回房間休息了。在衛角的寢殿裡 「姐姐和祈兒都已經休息了。今次他們回來,想必你也很高興吧?」一個清雅溫婉的女子一邊伺候着衛角更衣,一邊輕聲說。她是衛角的妻子—衛夫人。 「那是當然的,我跟姐姐快有十五年沒見面了。」衛角感慨說。 「可是你心中還有憂慮」善解人意的衛夫人,從丈夫的眉宇之間察覺出不妥,關心地問。 「我在想那個趙時到底是甚麼人?我總覺得他的身分不簡單,但願他不會對姐姐不利就好。」經過一天的觀察,衛角察覺到嬴政氣度不凡,實在不像是個普通人物,不禁有點擔心起來。 衛夫人聽後笑一笑說:「我只是一介婦孺,太複雜的事情我也不懂。可是我覺得,這位趙公子對姐姐應該是沒惡意的。剛才晚宴時,我也疏忽了原來姐姐不喜歡花椒的味道,我看到趙公子悄悄地替姐姐挑走碟子裡的花椒,又從自己的碟子裡挑了其他餸菜放回去。這麼細心體貼的人,該不會對姐姐有加害之意吧。」 「但願如此。」衛角不放心地說。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二天,沐娘和衛夫人分別帶着自己的孩子,在宮城內的花園玩耍。而衛角就趁這個機會,帶着嬴政在宮內四處逛逛,打算借機試探嬴政背後的目的。 「多得趙兄相助在下才能跟姐姐團聚,實在是無以為報。」衛角再次向嬴政表達謝意。 「舉手之勞罷了。」嬴政挑起嘴角笑說。 突然,嬴政留意到前方有一棵大樹,樹身上有幾個由低至高的刻痕,頂處分別寫着「沐沐」和「平之」兩個名字。 順着嬴政的目光看過去,一旁的衛角解釋着:「哦,這棵樹是我姐姐小時候用來量身高的。」他指着左邊只到腰間的刻痕說:「這是姐姐五歲那年刻上去的,右邊那個較高的就是平之哥哥啊、就是我姐夫樂騰的身高。之後每年姐姐都會嚷着要平之哥哥帶她來量高,哈哈!旁邊還有我、君父和母親的呢!這邊三個新加的刻痕,是我兩個孩子和我妻子的這棵大樹陪着我們一家人一同成長,當初我花了許多心力,才讓人從濮陽把它運到這裡。」 嬴政看着樹上屬於沐娘的刻痕一個一個地往上加上去,彷彿在訴說着小女孩想要快快長大,跟心儀之人站在同一高度的心情。而旁邊代表各家庭成員的刻痕,更讓嬴政驚嘆帝王之家,居然都有如此溫馨的一面。 「他們從小便認識?」嬴政始終抵擋不了好奇心,想要多了解沐娘的過去,縱使他清楚這未必是自己喜歡聽到的。 「可以這樣說吧那時我還很小,不懂事。我只是隱約記得當時所有人,包括君父和母親,都以為姐姐是個痴呆的孩子,因為無論大家做甚麼姐姐都沒大反應。直到姐姐五歲那年,平之哥哥來到濮陽。他發現姐姐並不傻,她只是聽不到聲音所以遲遲還未學會說話。後來,他請君父讓他當姐姐的老師,他教姐姐讀唇語,還教她手語,讓姐姐可以跟別人溝通。再後來,也不知道平之哥哥用了甚麼方法,某天姐姐突然說話了。我還記得當天,姐姐慢慢開口說自己的名—沐沐,當時母親都感動到哭了。後來姐姐慢慢學會叫君父、母親、弟弟、平之哥哥,還有越來越多的字詞。」衛角臉色柔和地回憶着姐姐學會說話的經過,時至今日,他依然替姐姐感到高興。 嬴政此時終於明白,為何沐娘作為一個金枝玉葉,會甘願跟隨一個男子過着浪跡天涯、隱姓埋名的生活,甚至願意守候他逾十年之久。在沐娘心中,樂騰絕非只是愛人,他是把沐娘從孤獨寂寞的世界中拯救出來,給她一個重生機會的人。這一刻,嬴政心裡有一種解釋不到的落寞,這都被旁邊的衛角看在眼裏。 「對了,聽姐姐說趙兄也懂圍棋,賞面跟在下來一局嗎?」衛角突然問。 「樂意至極。」嬴政回過神來,爽快答應了。 嗒、嗒 兩人在花園旁的小亭樓下棋,彼此的棋力不相伯仲,一直由佈局鬥到收官才有勝負。 「哈哈!趙兄佈局精妙絕倫,每子環環相扣,在下甘拜下風。」在目數上稍稍敗給嬴政的衛角臉色如常,拱手作揖說。 衛角之所以會邀嬴政下棋,是想藉此試探他的實力。都說觀人於棋,一個人的品性、謀略,往往能反映在棋盤之上。透過剛才的棋局,衛角察覺到嬴政是個有野心、有行動力的人。他不單要贏,還要贏得風光、贏得精彩。同時他的城府極深,為求達到目的願意耐心設局,一步一步引對手上釣。一旦對手跌進陷阱,他就會雷厲風行的攻擊,使對手再無還擊之力。 「君侯妙讚了。在下只是在您姐姐的鞭策下,才有了些微進步罷了。其實君侯的實力一點也不弱。」嬴政說的亦絕非客套話。他觀察到衛角心思慎密,而且膽大心細,在對局之中常有意無意地試探自己。若非長年與沐娘切磋,恐怕自己還贏不了他。 「難怪姐姐說她這幾年最高興的,就是有您陪她下棋。」衛角想起昨天跟姐姐促膝長談,她談起跟對方下棋時的高興樣子。 由於自幼失聰的關係,沐娘的性格比較內向,朋友也不多。自從學會圍棋後,下棋就成了她最大的娛樂。以前還有衛角和樂騰跟她下棋,可自從樂騰失蹤後,沐娘幾乎都沒認真下過棋了。直至遇到嬴政,雖然他國事繁忙,但一有空還是會抽時間陪沐娘下棋。兩人在對弈期間度過了許多愉快的時光,這都成了沐娘寶貴的回憶。這一點,嬴政是不知道的。 這個時候,在遠處玩耍的存希帶頭跑過來,他身後還跟着兩個表弟妹,還有沐娘及衛夫人。 「我們沒打擾您們嗎?天晚了,我和姐姐打算帶孩子們回去了。」說話的是衛夫人。 「不會,我跟趙兄也剛下完棋。」衛角笑着回答妻子。 「咦?啊!娘親、娘親,快看看!阿時哥哥終於贏了!」存希帶點驚訝地拉着沐娘的衣袖說。 「甚麼叫終於啊?多事!」嬴政輕敲一下存希的腦袋不滿地說。 在場的人都被逗笑了。嬴政看到沐娘笑容特別燦爛,她彎着眼睛,點點存希的鼻子說:「阿時哥哥其實蠻厲害的你不可取笑他。」 然後他們一行人便回宮去了。隔天一早,衛角有公務要處理,便請妻子代為帶沐娘、存希和嬴政遊覽野王。 「姐姐,野王城內很多都是從濮陽舊都遷過來的百姓,他們賣的都是衛國特產。夫君特意跟我說您最愛吃豆蓉酥,前面的攤檔就有賣了。」穿着便裝的衛夫人,貼心地指指前方的攤檔笑說。 「謝謝。」沐娘微笑說。 在老婆婆的攤檔買了幾件豆蓉酥,沐娘把糕點遞向嬴政說:「試試好吃。」 當初就是一件豆蓉酥才鬧出許多風波,如今再吃到它,嬴政卻嚐到另一種味道。 「好吃。」他說。然後他看到沐娘向他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多年之後,嬴政再次出巡來到野王,吃着豆蓉酥,仍然清楚記得當日那個絕美的笑容。不過,這都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往後幾天,沐娘都把握時間跟弟弟相聚。也許他們心中都明瞭,今次一別,下次再聚都不知在何時了。 至於嬴政也沒閒着,他這幾天在城內到處巡察,發現野王雖是彈丸之地,卻被打理得有條不紊。這裡民風純樸,百姓大都知書達理,鄰里間守望相助,治安甚好。城內更有數間私塾,不同的大儒在講課,不時還有文人雅士上門研討學問。嬴政不禁欣賞起衛角的管治手腕。 回到宮城,嬴政碰上一個衛角派來送禮的內侍。嬴政打開禮盒,看到裡面是一瓶丹藥。他不明所以地問內侍,但這內侍卻表示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對禮物毫不知情。想了想,嬴政提着丹藥去找衛角。 「我就知道趙兄一定會過來。」看見嬴政,衛角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 「君侯送我這個所謂何意?」嬴政揚揚手裡的藥瓶。 「這是續命丹,是在下的一個行醫的朋友所贈的您的胸口是否不時會有被重物壓着的感覺,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呼吸困難?」衛角盯着嬴政胸前突然說。 「您怎知道?您也懂醫術?」嬴政訝異地問。 「略懂而已。我看你走路時習慣向前微傾,偶爾抬手的時候動作也不太流暢,像是有所顧忌。您這個年紀應該不會有甚麼頑疾才對,所以我猜您的胸腔位置應該曾經受過重傷。」 「沒錯,我在七年前曾經遇襲受傷。」沒想到一直刻意隱藏的舊患居然被人一語道破,嬴政對衛角觀察入微的能力深感佩服。 「那就對了,可見您的舊疾並未全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幾年您的痛症已經蔓延至兩肩、頸部和腋下兩側了吧?長此下去日後必成大患,此藥能護您心脈,必要時可以保命,你留著吧。」 「這麼珍貴的丹藥,你這樣就送我?」嬴政疑惑着。 「哈哈!聽姐姐說,她已經決定回秦國了,她說屯留如今才是她的家。此藥就當作拜託您送我姐姐和外甥回秦國的謝禮吧。」 「她要回屯留?就算沒有此藥,我都會護他們周全。」雖然知道沐娘的離開是遲早的事,但嬴政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仍然感到愕然。 「那我就放心了。對了,還有一份禮物本想等遲一些才給您的,既然您一場來到,便一同收下吧。」衛角笑一笑,把一個錦盒交給嬴政。 錦盒內是一卷竹簡,嬴政打開一看發現這居然是一份降書! 「你早知道我的身分?」他警惕着問。 「坦白說,我一開始就有懷疑了。我無意之中看到祈兒帶着的弓。此弓用上等的楠木製成,手工精細,弓身還有個獨特的刻紋。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應該是出自大秦王室專用的兵器名師梁郾之手。祈兒說弓是您送他的,由弓齡看來約有十多年了,而且弓柄稍短,應該是給少年專用的弓。我猜此弓曾經是屬於您的吧?除了秦王,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讓梁郾這位大師親自為您造弓。在如今的亂局中,能把姐姐和祈兒平安送到這裡的人,全天下恐怕沒幾個了。」衛角有條不紊地慢慢解釋着他識破嬴政身分的原因,此時他笑得有點像一隻狐狸。 「我把你姐姐送回來,你就把自己的江山讓我了嗎?」沒想到衛角單憑自己早年送給存希的弓就找到破綻,嬴政再次覺得此人不簡單,絕非那種貪生怕死,會胡亂把國家拱手相讓的人。 「非也。若非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見識到您胸懷天下,有勇有謀,我絕對不會把百姓託付給您。」衛角收起嘻皮笑臉嚴肅地說。 雖然衛角久居於野王,但並不代表他對政局一無所知。近幾年秦國不時在趙、韓兩國挑起戰事,一爭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以秦國如今的勢頭,以及嬴政爭強好勝的個性,秦國會大規模推行滅六國的計劃亦是早晚的事。有見及此,衛角決定趁早替衛國的百姓作打算。 「你難道就沒想過要一爭天下嗎?」看出衛角才華出眾,嬴政試探着問。 「哈哈!在下只是一個小小的君侯,管的亦只是九牛一毛的地方,何德何能啊?」衛角宛若聽到甚麼天大的笑話般大笑起來。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呵,果真瞞不過您呢!」衛角笑着瞥了嬴政一眼才認真起來說:「說實話,我並不偉大,相反我只是個自私的人。我心裡只能容下我的家人,看著妻兒快樂地生活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滿足了。一爭天下要付的代價太大了,我給不起。」他輕輕搖頭。 這句話被嬴政深深記在心中。往房間走的途中,他想起很多過事。 自懂性那天起,他就被告知自己的身分和責任。母親告訴他:他是莊襄王的嫡長子;呂不韋告訴他:他是儲君、是將來的秦王;李斯告訴他:他將來要君臨天下,成就千秋霸業。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還可以有其他的可能性。 他是王,但除去這層身分他又是誰呢? 走着走着,他想到成蟜、想到呂不韋、想到母親趙姬、甚至還想到嫪毐和那兩個慘死的嬰兒,想到很多很多人他們就是自己能站到這個位置上的代價嗎?衛角尚且有家人要守護,那他呢?他的人生還剩下甚麼呢? 第40章 第 40 章 嬴政慢步回房間時在門外看到沐娘。她穿着一件淡綠色的深衣,翠綠色的交領、袖口及曲裾上均有着簡單繡紋,長髮輕挽在背後,沒有多餘的髮飾點綴,簡單的衣服搭配突顯她一貫的淡雅。她正面向房門,沒有發現從背面而來的嬴政。 嬴政沒想到沐娘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輕嘆了一聲,才慢慢走上前拍拍沐娘的肩膀。 「我我看你不在所以」沐娘回頭看到嬴政便說出自己的來意。 「我去找你弟弟了,他發現了我的身分。」嬴政開門見山地說。 沐娘愣一愣,正想解釋什麼。 「我知道。」嬴政當然知道沐娘沒有把他的身分透露給衛角,不想沐娘誤會,他接着解釋說:「衛角是個聰明人。」 「他沒有惡意。」不想嬴政會誤會衛角別有用心,沐娘急於替弟弟澄清。 「我知道。」依舊是同樣的回答。 不知由何時開始,不需隻字片語,只需一個表情,甚至一個眼神,嬴政就能猜到沐娘的所思所想。他把衛角的降書遞給沐娘,示意她看看。 這份降書的措詞較為特別。自從秦國奪得魏國東北面的土地後,衛國名義上已是秦國的附屬,但衛角在降書上卻指明,他和他的子民願意歸降的並非如今的秦國,而是一統天下後的大秦。衛角請求嬴政在征服天下之後可以善待野王的百姓,保證他們生活不變。 沐娘讀完弟弟的降書後心情很矛盾。看着自己的國家沒落,她比誰都痛心,但她認為這始終是兩國間的政事,自己不便參與其中。所以只是靜靜望着嬴政,沒有說甚麼。 嬴政接過降書問:「你來找我是」 「我打算和存希回屯留覺得應該親自告訴你。」沐娘回過神來,眉頭輕皺面露難色地說。 「我知道了。」嬴政抿抿唇說。他覺得自己今晚除了「我知道」三個字外,再說不出其他說話了。 「我們離家兩年多也該回去了倘若」沐娘嘗試解釋。 「你不需向我交代甚麼。」嬴政打斷沐娘的話微笑着說:「我會送你和存希平安回屯留,我保證。」 沐娘看看嬴政,微微點頭,正當嬴政以為她準備離開時,她卻抬頭說:「多謝能夠遇到你是我的幸運。」她笑着把話完,然後轉身離去。 你錯了,真正幸運的人是我。 嬴政目送着沐娘離開的身影,在心裡悄悄地說着。 他一直以為沐娘決定離開是因為樂騰,其實這只是部分的原因。他不知道的是,沐娘內心有一種越發明顯的不安感,彷彿在警惕着她若繼續留在咸陽的話,某種不該存在的情感就會萌芽了。 今天是沐娘一行人離開的日子,衛角帶着妻兒到城外送別姐姐和外甥。 「祈兒,舅舅一直都沒機會送你甚麼禮物。這把劍叫問月,是你外祖父當年送我的,如今舅舅把它送給你。你長大後就用它來保護你娘親和妻兒,知道嗎?」衛角蹲低身對存希說。 「多謝舅舅,我一定會保護好娘親的,舅舅放心吧!」存希拍拍胸膛說。 「乖。」衛角摸摸存希的頭,便轉身用手語對沐娘說:姐姐,你要記着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你還有另一個家在這裡,永遠等着你。 看懂了弟弟的意思,沐娘眼泛淚光擁抱着衛角,輕輕點頭。 衛角把沐娘和存希送上馬車,再跟嬴政點頭道別。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明白對方想要託付之事了。 衛角和妻子一直站在城牆上目送車隊遠去。 「想不到他竟然是秦王。」衛夫人輕聲說。 「如果是他的話也許姐夫多年來的抱負就能夠實現了。天下很快就會因為他而風雲變色了。」衛角感慨地說。 幾天後,沐娘和存希再次回到屯留盤秀山的家。由於房子丟空了快三年了,四周滿佈灰塵,牆角還結了蜘蛛網,需要花點時間清理。故此,嬴政提議一行人先到屯留城內的客棧留宿,隔天再命侍從幫忙打掃。 在客棧的時候,嬴政整天都跟存希待在一起,一大一小都不知在弄甚麼。時間過得很快,兩天後,房子基本都打掃乾淨了。這意味着分別的時刻來到了。 「把蘿蔔留在這兒真的沒問題嗎?我怕牠不習慣。」得知嬴政打算把蘿蔔留下時,存希略微擔心地問。 「你不是都在宮裡生活過一段日子嗎?你能適應的話,牠也絕對沒問題。」嬴政先拍一拍存希的肩膀,再湊過去在他耳邊小聲問:「我給你的東西都收好了?」 原來嬴政在客棧時,就把代表秦王的玉佩交給存希,叮囑他一旦遇到困難,便提着玉佩去找屯留郡守幫忙。見此玉佩如見秦王,它甚至能夠調動上限八千的兵馬。嬴政清楚沐娘是絕不肯收下如此重要的信物,所以只好偷偷把它交給存希。屯留距離咸陽有至少兩天的路程,萬一沐娘他們真出了甚麼事,嬴政難以及時趕過來。於是他便決定留下玉佩,好等他們母子可以找地方官員幫忙。 存希雙眼通紅地點點頭,撲上前抱緊嬴政。坦白說,比起從未見過面的舅舅,存希更不捨得嬴政。擁着存希的嬴政抿一抿唇,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好好照顧娘親。」 然後他站起來對沐娘笑一笑。看到沐娘眼中流露着不捨,嬴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手 沐娘的目光由最初的依依不捨,漸變為感動和驚訝,她清楚看見嬴政帶點笨拙地用手語說:我、會、再、來、找、你、下、棋。 由於懂唇語和說一些簡單的句子,沐娘與人溝通基本沒有太大障礙,所以一般人都不會主動去學手語來跟她溝通。一直以來除了樂騰,就只有存希和衛角願意為她學習手語。這代表着一份尊重,更代表對方願意走進你的世界,以你的方法去跟你溝通。 這本來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說話,但看到嬴政願意為自己學習手語,沐娘感動得流下淚來。淚水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眨眨眼睛,點點頭,破涕而笑。 同樣的地點,當年的分別來得雲淡風輕。又有誰會料到今日的別離,卻讓人如此難受。 第41章 第 41 章 自從衛國之行告一段落後,各人的人生彷佛亦重回正軌。嬴政比以往更專注於他一統天下的大業。他每天只睡三個時辰,每天下朝後會跟李斯、尉繚等人進一步制定滅六國的具體策略及準備,然後他會繼續在章台宮批閱奏卷直到黃昏。如果晚膳後有時間,他會閱讀各國著名思想家所編撰的書籍。 春秋戰國是變革和爭霸的時代,許多舊有的思想及制度被挑戰、被推翻。由於政局動盪不堪,很多有識之士紛紛著書立說,他們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學者,是政治及軍事等方面的人才。由於這些思想家的出身和立場均有不同,他們提出的政治主張也不同,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其中較為重要的要數儒、道、墨、法四家了。 嬴政自小就認識四家學說的思想,他讀過《論語》、《孟子》、《莊子》、《墨子》、《商君書》等著作,在個人偏好上,他更傾向於法家。畢竟秦孝公時期變法的推動者商鞅,以及嬴政小時候的老師李斯,都是著名的法家代表人物。只不過哪怕是他們推崇的法家思想,仍未能完全符合嬴政的管治心意,直至他讀到韓非的文章。 「這《孤憤》和《五蠹》兩篇文章真是一絕啊!李卿可曾聽過這個叫韓非的人?」嬴政於某天下朝後問李斯。 「稟陛下,此人是臣的同窗,我們二人都拜於荀子門下。」想到自己的同門師兄雖然有口吃的毛病,但才思敏捷,學識出眾,精通刑名法術之學,李斯亦深感佩服。 「哦,竟然如此?呵呵,倘若寡人能得見此人,與之暢談書中的內容,那就死而無憾了。」嬴政打趣說道。 韓非出身於韓國貴族世家,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深愛自己的祖國,曾上書韓王建議修改法制,勸韓王任人唯賢,可惜都不被採納。無奈之下,他只能著書立說,把滿腹抱負寫成一篇篇出眾的文章,那就是後世著名的《韓非子》一書了。 「既然韓非與李卿分屬同門,看你能否遊說他到秦國來為寡人效力?」嬴政問李斯。 「臣這位師兄為人耿直固執,這恐怕有難度」話雖如此,但李斯心中其實另有打算。韓非的才學一直以來都在李斯之上,所謂一山不能藏二虎,李斯擔心韓非一旦降秦,將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呵!看來真不是所有人都像李卿般從善如流呢。還記得你當年跟寡人說了一句良禽擇木而棲。寡人真不明白,這些人都是有識之士,為何偏要把愚忠當成高尚的正義?就看那個李牧!若非他,寡人早就把趙國滅了。」 李牧是趙國的一員猛將,是位出色的軍事家。他早年曾助趙國大敗匈奴,令匈奴王單于不敢再靠近趙國邊境。後來又以相國的身分出使秦國定下盟約,使秦國釋放當時的趙國質子。近幾年,李牧把趙國與大秦接攘的邊境防得牢不可破,讓秦軍嚐不到半分甜頭。 見主君把話題轉到李牧身上,李斯亦當仁不讓地說:「像李牧此等良將,能夠歸降大秦固然是好,否則我們也要想辦法剷除他。」 「嗯,改天你跟尉繚一同前來,我們再討論對策吧,你先退下吧。」嬴政說。 打發了李斯,嬴政繼續批閱奏卷直到天黑,就連晚飯的時間都幾乎錯過了。 「陛下,已經是酉時了,不如先傳膳吧?」趙高小心翼翼地詢問着主君,深怕打擾他。 「嗯。」嬴政頭也沒抬地回應。 雖然很多人都說主君從野王回來後沒甚麼不同,但一直近身伺候嬴政的趙高卻察覺到不妥之處。比如說,主君刻意把每天的工作排得密密麻麻,就連用膳的時候都在批閱奏卷;又比如說,主君依舊命人打理蘭池宮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但自己卻再不踏入蘭池宮半步。 第42章 第 42 章 今天早朝,嬴政再為一個老問題而煩惱—呂不韋。 事源是,嬴政早前從野王回咸陽的途中,遇到幾個分別從魏國和趙國而來的謀士,他們讀完《呂氏春秋》後都希望投到呂不韋的門下。 原本,嬴政早就忘了被貶回封地的呂不韋,但聽到謀士們的對話後,他意外地發現原來國內、外還有不少人希望為呂不韋效力,這讓他有點擔心,所以他派遣暗衛到呂不韋於河南的封地查探。 經過多月的明查暗訪,暗衛查到呂不韋在封地不只廣收門客,更集結一眾謀士在府邸議論朝政。可見他雖然退居於河南,但對朝政仍然有一定的影響力,慕名而來的門客依舊絡繹不絕。這對對嬴政來說無礙是一個警號。 「陛下,河南乃呂不韋的封地,是他的勢力所在,自然容易結黨營私。」 「陛下,若任由呂不韋繼續放肆下去,視朝廷於無物,只怕他日後還會東山再起啊!」 距離呂不韋被罷相還不足兩年,當日還是一呼百應的呂相邦,如今卻是一沉百踩。眾朝臣紛紛附和着主君,生怕落得一個擁護亂臣賊子的罪名。 然而,嬴政要進一步打壓呂不韋的原因,其實是由於兩人背道而馳的政治主張。 呂不韋早年廣招門客編成《呂氏春秋》一書,此書集百家之大成,再以呂不韋個人的觀點將其融會貫通。更以黃老思想為中心,主張無為而治,順其自然,使百姓能夠休養生息,恢復經濟發展,因而獲得不少人的認同。 可是嬴政卻認為此書提倡的思想被動,不符合現今的國情需要,更與他想一統天下的理念互相抵觸。嬴政認為自春秋以來,各諸侯國長年混戰,各自爭霸,才是讓百姓民不聊生的根源。唯有天下再次歸一,才能結束這局面。 自古以來,當權者都會因應自己的政治目的,來選擇合適的政治思想。先秦時代的君主為了爭霸天下,選取了較為務實進取的法家想想。後來取秦而代之的漢朝,卻因為久經戰亂而要與民休息,選擇了崇尚以禮樂教化人民的儒家學說。 在嬴政滅六國的大計進行得如火如荼期間,他不允許有任何動搖國本的變數存在。結果,身在河南的呂不韋於數日後收到來自咸陽的命令,要他即日遷往巴蜀。 「呵、呵呵哈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呂不韋接到調令後心知一切已成定局,變得極為沮喪。 曾經,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權傾朝野,風光無限。來到河南後,他始終捨不得昔日的權勢,想要培育親信在朝廷謀一席位,延續其在咸陽的勢力。可惜計劃如今已被嬴政識破。 巴蜀並非呂不韋熟悉的地方,他難以再重整旗鼓。這番打擊讓他心如死灰,害怕日後被嬴政秋後算帳,最終落得一個與嫪毐一樣被五馬分屍的下場。所以在遷往蜀地不久,他便服毒自盡了。 一代權臣呂不韋的一生,就此畫上句號。 時間是殘酷的,人是善忘的。再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死後,都會慢慢被世人遺忘。 嬴政本以爲自己會因為呂不韋的死而感到高興,但當他接到有關的奏報後,卻只剩下淡然。他沒有在此事上投入太多心神,因為一位盼望已久的貴客很快就會來到秦國了。 由於數年來連番戰敗,韓國再無力抵抗強秦的攻勢,韓王無奈之下只得派出韓非到秦國求和。 「下臣韓非,參、參、參見秦王陛、陛下。」韓非以使臣的身分向嬴政行了最正式的大禮。 「免禮。聽聞先生今次是代表韓國來求和的?」早聽聞韓非有口吃的毛病,嬴政並沒有半點嘲笑之意,反而開門見山地詢問起韓非的目的。 「臣以為,並、並無求和之、之說。臣是來、來、來跟陛下說明,出兵韓、韓國的弊端。」 「哦?此言何意?」嬴政挑眉問。 「韓國多、多、多年追隨大、大秦,按年進貢,實、實與大秦之郡縣無、無異了。反觀趙國常、常年拉攏各國,聯、聯合抗秦。若陛下剷、剷除韓國,那豈不是助、助長了各國合縱的決、決心嗎?」韓非緩慢而堅定地分析着。 「繼續說。」 「再、再說,韓國雖、雖小,卻絕非朝、朝夕便能攻破。一旦大秦滅韓受、受阻,反、反、反而會助長各國的、的氣燄,認為大秦不、不足為懼。趙、齊兩、兩國更會聯合抗、抗秦。屆時,大秦就、就會四、四面受敵。」繼表明韓國願效忠於秦後,韓非再指出韓國破船也有三斤釘,並非輕易便能擊破。 「無論寡人先攻打哪一國,其餘各國都有機會聯合起來。先生的理據恐怕是不成立了。」嬴政從容不迫地說,他有興趣知道韓非會如何應對。 「臣建議,大秦可先、先派人出、出使楚國,離、離、離間趙、楚的關係。再、再派質、質子到魏國,使其安、安心。然後率、率韓伐趙。這、這樣就算趙、趙、齊聯合起來,都不、不足為懼了。屆時,趙亡韓降,楚、楚、魏兩國定必知、知道大、大勢已去了。」 「先生所言亦不無道理。只是事關重大,寡人需要仔細考慮清楚再作決定。不過寡人能答應你,這段時間會暫停對韓國用兵,以示誠意。」嬴政坐在王座上居高臨下地說。 「謝陛下。剛才下臣所言都、都已寫在此書中,請、請陛下過目。」韓非在懷中掏出一卷竹簡呈給嬴政,這就是後世有名的《存韓》。 第43章 第 43 章 嬴政安排韓非在咸陽城內的使臣釋館安頓下來。每隔幾天,便會邀請韓非到宮中研討學問。他大為賞析韓非的才學,有時談得興起,甚至會留韓非在宮中徹夜長談。 韓非鑽研法家學說多年,歸納了一套法、術、勢並重的完整政治主張。所謂「法」,就是釐清律法,並公告天下,讓人民有法可依,讓朝臣依法判刑;所謂「術」,是指君主駕馭群臣的手段及權術。所謂「勢」,是指為君者需牢牢地緊握政權。 「也就是說,三者必需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嬴政問韓非。 「正是。倘、倘若只有法沒術,則臣民容、容易弄權。若有、有術沒法,則容易處、處事不公,引、引起民憤。若、若沒勢,則、則法、術不能使。」 「先生所言甚是!今聽先生一席話,寡人真受益非淺啊!為何我大秦就沒有先生此等人才呢?」嬴政認為韓非提出法、術、勢結合的政治思想,正是治亂世需要的,他毫不保留地表示讚賞。 「謝陛下抬、抬愛。」坦白說,韓非長年受到韓王冷落,滿腔抱負卻無用武之地,誰知來到秦國卻被秦王賞識了,他的心情真是既無奈又高興。 「實不相瞞,寡人早年就已拜讀過先生的著作,先生的政治主張與寡人不謀而合。寡人一直在想,假如能得先生相助,實在是我大秦的福氣啊!」為了招攬人才,嬴政不惜放下身段,好話說盡。 今次嬴政差一點就說動韓非了。他看得出韓非心中亦知道韓王並非賢主,只是礙於對祖國的忠誠,讓韓非遲遲未能下定決心降秦。但嬴政相信假以時日定能說服韓非成為秦國的客卿,屆時大秦就可以如虎添翼了。 韓非的聲望隨着嬴政的寵信與日俱增,加上他為人平和正直,剛正不阿,許多朝中大臣都愛與他打交道。近日朝堂上甚至流傳起,韓非將會是後任國相的人選。這一切都被李斯看在眼裏,聽在心中。 李斯幾經心血才在秦國的政治舞台上站穩陣腳,出頭之日指日可待,如今絕不會坐以待斃。年輕的時候,他曾經看過生活在窮苦人家的老鼠,遇到人時都驚恐得落荒而逃。但養在富貴人家的老鼠,就算在米倉偷吃到胖嘟嘟的,都依然活得悠哉悠哉。從此,李斯便悟出一個道理:一個人有沒有出息,全憑自己能否把握機會創造出優越的生存環境。 李斯抱着這種信念來到秦國,選擇了輔助嬴政。他一路審時度勢,把握時機掃清了一切障礙。他為主君剷除了呂不韋,勸諫主君撤回逐客令。這一切無疑幫助了嬴政鞏固政權,但同時亦保住了他自己的仕途及地位。 面對風頭正盛的韓非,李斯正偃旗息鼓,等待一個足以使主君對韓非的信任動搖的機會。 終於,他的機會來了。 秦王政十四年,春。嬴政採納韓非的建議暫緩對韓國的攻勢,改為發兵攻趙。秦國派出將領樊於期率軍進攻趙國的赤麗、宜安,斬殺趙軍十萬人。本來秦軍勢如破竹,但趙王急調一直鎮守北方的名將李牧南下抗秦,形勢便急轉直下。 李牧率軍在宜安與秦軍對峙。他深知秦軍連場獲勝,士氣高昂,就算趙軍倉促出戰亦難以取勝。所以他命士兵在原地築疊佈防,待秦軍鬆懈時一舉反擊,最終俘虜全部秦軍。秦將樊於期只能帶領少量親兵衝出重圍,後來因為畏罪而叛逃燕國。 戰敗的消息傳回咸陽,嬴政大為震驚。這個時候,李斯進宮求見 「陛下,李牧一日還在,趙國的氣數都未絕,我們強行進攻只會落得一個損兵折將的後果。萬一趙、齊兩國依然交好,我們便要傾全國之力來對付他們。若是韓國再聯合楚國抗秦,那麼大秦就危險了!」李斯選在這個時候痛陳存韓攻趙的弊端。 「韓國已表明願意歸降,不足為懼。」嬴政說。 「陛下,臣以為韓國歸降只是順服於大秦的威勢,別無他選罷了。加上韓國積弱,一旦我們需要援助,難道真能指望他們嗎?再說唉,還是算了吧!」李斯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 「有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嬴政急燥的反應盡在李斯預料之中。 「韓非是臣多年的同窗,臣對他的品性最清楚不過了。他一生心繫韓國,本身亦是韓國貴族,對韓國可說是忠心不二。本來他才學出眾,若能真心效忠大秦那是好事,可惜」李斯把早就想好的說詞說出來。 「可惜甚麼?」嬴政着急地問。 第44章 第 44 章 「本來他才學出眾,若能真心效忠大秦那是好事,可惜」 「可惜甚麼?」嬴政着急地問。 「唉!臣亦是最近才知道師兄有意於日內返回韓國。似乎他仍然心繫祖國,此次入秦恐怕亦是別有用心。他一直不為韓王所用,倘若今次能說服陛下放棄攻打韓國,他便立下大功了。師兄的確很有才華,但同時亦善於修飾言詞,臣是怕怕陛下被他迷惑了!」李斯裝作一臉不忿地說。 「他要回韓國?自他入秦以來,寡人一直厚待他、賞識他,他還有甚麼不滿意?難道寡人還比不過韓王安嗎!」嬴政自覺比昏庸無能的韓王好千萬倍,對於韓非的愚忠心感不快。 「正因為陛下待韓非不厚,他若有心歸降又何需等到今時今日呢?韓非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旦放他走只怕會後患無窮啊!」李斯抓緊時機進一步挑撥韓非與嬴政的關係。 「你說得對!韓非的思想若為他國所用,對我大秦絕沒好處。寡人不能冒這個險傳令下去,馬上派人到釋館看守,沒寡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離開!」 無可否認,李斯把嬴政的心理拿捏得很準。主君一旦認定了某東西,就必定要得到手,旁人的說話一般難以使他動搖。所以在時機來到之前,李斯選擇按兵不動。後來趙國靠李牧扭轉劣勢,大勝秦國,正好證明韓非「存韓滅趙」的主張不盡完美。主君現在又因樊於期叛逃燕國一事氣憤不已,這個時候稍為挑撥一下,便能動搖主君對韓非的信心了。 不過這還未足夠。李斯知道主君軟禁韓非只是一時意氣,等他下了氣便會去找韓非。幸好一切都在他計算之內,他知道自從兩年前起,主君每逢冬至前夕都必定會微服到屯留十多天。他要把握這段時間剷除韓非,永除後患。 一如李斯所料,嬴政在冬至前如期出發到屯留。他命一眾侍從留在城內的客棧待命,自己獨自騎馬上盤秀山。 牽着馬緩緩步上隱蔽的小山路,嬴政再次見到熟悉的小屋。他越過圍欄,發現去年搭建的木棚空空如也,蘿蔔並不在裡面,看來是存希帶牠出去玩了。嬴政繫好自己的馬匹,便慢慢往屋子走去。 屋內很清靜,嬴政進門後一轉身,便看到沐娘托着頭坐在飯桌前。他走近一看,才發現沐娘竟然睡着了。她的腦袋一下一下地點着,手裡還拿着一卷未看完的竹簡。嬴政輕笑一聲,悄悄地從她手中拿過竹簡。不料沐娘突然驚醒,還被突然出現的嬴政嚇了一跳。 「你怎麼這樣糊塗了,門還開着就睡了,存希又不在,萬一遇到山匪怎麼辦?」嬴政無奈地笑說。 沐娘打趣地用手語說:這裡治安好,沒有山匪。可能是年紀大了,都開始犯睏了。 「你才三十出頭,何來言老?」嬴政一副沒好氣的樣子說着。 雖然沐娘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但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說她花信年華,沒準還真有人相信呢! 沐娘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再慢慢比着手語說:再過三年你也到而立之年了。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還是個十七歲小伙子,時間過得真快啊! 自從學會了第一個手語後,嬴政每年來屯留,都會要沐娘和存希教他新的手語。久而久之,他現在都看得懂簡單的手語了。他發現沐娘用手語溝通時,「話」都比平常多,表情都比平常活潑,間中甚至會跟嬴政開起玩笑來。 不過,每當沐娘用長輩的口吻跟自己說話,嬴政心底多少有點抗拒。 「存希呢?」不想再糾纏於年齡的問題上,嬴政問。 沐娘以手語回答:他帶着蘿蔔到附近打獵了。 不知不覺,存希於明年初就十五歲了。今年,沐娘都開始放任他獨自在山中打獵嬉戲。就算再不捨,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需要獨立的。 接下來的時間,嬴政幫着沐娘燒柴透火準備晚飯。看着嬴政手忙腳亂地添柴,臉上還被炊煙熏黑了,沐娘只是輕輕一笑。她知道每年這幾天,都是嬴政放下身分的包服,真正為自己而活的時光,他樂於做一個普通人。這個時候,他是趙時,不是秦王。 第45章 第 45 章 嬴政選在每年冬至前離宮是有原因的,因為冬至後的第二天便是沐娘的生辰。 嬴政過去曾經送過價值不斐的玉器首飾,以及名貴古玩給沐娘作禮物,但他很快就發現無論他送的東西再貴重,還是看不回沐娘第一次收到弈秋棋譜後的那個燦爛笑容。 這是我們送禮時都可能會犯的錯誤。只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送出去,甚至只為體面而送貴重的禮物,卻沒想過禮物是否適合對方,結果反而為對方帶來壓力。 現在,嬴政不再執着於要送價值連城的禮物。去年他就送了沐娘一對公雞和母雞。牠們現在正窩在蘿蔔的背上咕咕地打盹兒。沐娘今早還歡天喜地地跟嬴政說,母雞下了五隻蛋呢! 而今年,嬴政就跟存希一同做了長壽麵來為沐娘慶生。由捏麵團、切麵條到下鍋煮,都是他們倆一手包辦。 「這樣做真行嗎?」 「我覺得該多加一點水。」 「哎!不是這樣切啊!」 「不如你先試食一下。」 一個時辰之後 「做好了!娘親,快來嚐嚐我做的長壽麵吧!啊是我跟阿時哥哥一起做的才對,呵呵!」對上嬴政的目光,聰明的存希適時改口說。 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動,沐娘忍不住笑了起來,並以手語表示:這看起來挺好食的。 對於只懂燒白飯、滾清菜的存希,和第一次下廚的嬴政來說,這碗麵的水準算是很不錯了。除去麵條硬了點、味道淡了點、還有那個被弄得烏煙瘴氣的廚房外其實真的算很不錯了!要知道,這碗由秦王親手做的長壽麵,價值沒準可以媲美和氏璧呢! 之後幾天,嬴政就像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跟着沐娘和存希到市集賣糕點,帶着存帶一□□補小屋破舊的屋頂,當然不少得把握機會跟沐娘下棋。每年的這幾天,是他過得最舒心愜意的日子。 這個時候,不知道咸陽那邊的情況又是怎樣呢? 用作招待來使的釋館中,韓非已被軟禁達一個月了。最初來到秦國時,韓非的確懷有私心,希望說服秦王存韓。但當見識到秦國在嬴政的統治下日益強盛,他就意識到大秦兼併天下是早晚的問題。跟嬴政接觸過後,他更認同嬴政是位有見地、有抱負的英明君主。沒有哪個學者不樂意被人賞識的,韓非不自覺地漸漸把畢生所學拿出來與嬴政討論,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的思想能用於建構一個偉大的王國。 韓非在被軟禁的日子想了許多,一開始他亦以為秦王是反覆無常的人,後來冷靜一想,總算讓他想到原因了。李斯—他這個師弟為人一向心胸狹隘,嫉賢妒能,過於看重功名利祿。看見秦王厚待韓非,便擔心自己的仕途會有暗湧。 可是韓非萬萬想不到,李斯居然絲毫不念同窗之情,立心要趕盡殺絕。此時,他的面前放着一壺毒酒,下人說是秦王命人送來的。 「呵呵秦王要、要殺我,又何、何必多此一舉,把我軟、軟禁呢?想不到我、我、我韓非聰明一世,最、最後卻是命喪自己同、同窗手下。哈!哈哈」韓非仰天一笑,便認命般飲下毒酒。 我們再次回到屯留 時間過得很快,嬴政明日便要回咸陽了。他今天一大早便離開客棧上山。還未進門,他就看到存希拿着飼料出來餵蘿蔔和兩隻雞。 「阿時哥哥!你來了。」存希朝氣勃勃對嬴政打招呼。 「嗯,你娘親呢?」 「娘親在裡面看書。」存希指指屋內示意。 走進屋裡,嬴政果然看到沐娘拿着竹簡,低頭專注地閱讀着。他慢慢走過去,輕拍一下沐娘的肩膀。沐娘抬起頭看見他,對他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在看甚麼書?看得那麼入神」嬴政走到沐娘面前坐下,他認出這是數天前沐娘拿着的竹簡。 沐娘笑一笑,把手中竹簡遞給嬴政。原來這是韓非所著的《顯學》!這篇文章主要是批判儒、墨兩家自相矛盾,籍此闡述法治的可取之處。 「你也認識韓非的主張?」沒想到沐娘一介女流,竟然會拿韓非的著作來看。 「只是讀着有一種熟悉感。裡面某些觀點與夫君的理念相符。」沐娘不置可否地說:「而且他寫的確能讓人反思。」 儒家的仁義禮智、墨家的兼愛非攻,在這戰亂紛紛的時代真的適合嗎?如果單靠推行德治,取得民心,國家就可以千秋萬世,那自己的祖國還會淪落成今天的地步嗎?在細讀韓非的文章時,沐娘心中不禁泛起疑問。 提到韓非,嬴政想起離宮前還把他軟禁着,正打算回去後親自登門拜訪以表歉意。可惜嬴政還不知道,韓非已經「被」服毒自殺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嬴政返回咸陽才得知韓非已死,大感震驚。李斯告訴他,韓非因不願降秦又不甘受辱,所以服毒自殺了。 「臣發現後立刻請太醫拖救,可惜唉!臣這個師兄性子就是太倔強了,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呢?」李斯七情上面裝作痛心疾首地說。 「是寡人愧對他了傳令下去,把韓非送回韓國厚葬。另外,把他的著作收錄成書,好讓他的真知灼見可以流傳千古吧。」 看見主君對已去世的韓非都如此厚待,李斯更肯定自己先下手為強的做法是對的。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李斯絕對要贏到最後! 韓非去世後的一年,趙國發生大旱,農田大面積枯萎,收成大受影響。秦國再次趁機發兵攻打趙國。嬴政部署強大兵力,兵分南、北兩路,希望夾擊趙國首都邯鄲。 正當嬴政以為今次絕對萬無一失,勝券在握時,趙王再次派遣李牧迎戰。李牧認為南方有趙國長城及漳水作防護,秦軍難以迅速突破。因此,他派麾下將領司馬尚留守南方,自己則先集中火力驅逐北方的秦軍出境。然後他再以迅雷之速會合南方的趙軍抗秦。當秦軍得知北方的援兵已被擊退後,心知難以獲勝便撤軍退走。這場對趙國由關重要的勝仗,史稱番吾之戰。 嘭! 「可惡!李牧又是李牧!」氣得怒髮衝冠的嬴政,揮拳大力擊向書案上發洩。 「傳李斯、尉繚立即入宮!」他命令趙高。 嬴政覺得李牧就像一座銅牆鐵壁,只要他一出戰,秦軍的攻勢就會大減。該如何令趙王放棄任用李牧呢? 突然,他回想起上次跟沐娘對弈的情形 嗒、嗒 經過多年的對弈,嬴政再不是當初那個衝動、急進的小伙子。沐娘如今跟他對弈,往往要到收官階段才能分勝負。而且最近幾次,嬴政在收官時的掌控都有了顯著進步。 就像現在,他手執黑子兵分三路,謹慎地收割着沐娘的白子。沐娘面對他步步進逼的攻勢,首次停下來。一直以來,無論面對怎樣的棋局,沐娘下棋的節奏都不曾被影響,彷彿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但今次她停下來,證明她的思路首次被打亂了。 正當嬴政以為今次能穩操勝券時,沐娘抬眼看看他,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又下了一顆白子。白子下在嬴政左路攻勢的附近,用意不明。看到沐娘泰然自若的表情,宛若這一着能助她扭轉乾坤反敗為勝似的。嬴政思索了一會,決定在尚未弄清對方意圖前暫緩左邊的攻擊。結果他又輸了。 「這、這顆白子是」彷彿意識到甚麼,他指着左方的白子問。 沐娘的頭微微一側,彷彿在忍着笑般比着手語說:沒用的。 「你你騙我。」看着沐娘此時的笑容,嬴政不知怎的就想到衛角那張深藏不露的狐狸臉。 沐娘露出一個皎潔的笑容,拉過嬴政的手,在他掌心上寫下「兵不厭詐」四個字,又用手語說:棋子就像你的士兵一般,你要信任他們才能贏。 回憶告一段落了 嬴政回過神來,李斯和尉繚亦剛好到了。 「寡人要趙王不再信任李牧,你們有何提議?」他問李斯和尉繚。 「稟陛下,趙王遷本來就是個是非不分、忠奸不辦的昏君。只要我們能利用他身邊的人進言,必可使他動搖。」尉繚先說。 「陛下,臣以為有一人可用。」李斯接着說。 「誰?」嬴政示意李斯繼續說。 「趙國的相國—郭開。此人是兩代趙王身邊的寵臣,趙王對他極為信任。當年就是他向趙王偃誣陷老將廉頗有意謀反,讓趙王罷免廉頗的兵權,令一代名將被逼投到楚國,鬱鬱而終了。」李斯說。 「臣亦有所耳聞。此人貪財成性,會為一己私利而置國家安危於不顧,一點都不奇怪。我們可以重金賄絡他對趙王遷進言,使趙王從前線召回李牧。」尉繚亦覺得此計可行。 最後嬴政決定依計行事,派大夫王敖帶同一萬兩黃金入趙收買郭開。他們的計謀能否成功?在此先賣一下關子。 第47章 第 47 章 在實行反間計期間,嬴政暫停對趙用兵,改為先對付整體實力較弱的韓國。 公元前231年,秦國發兵攻韓,韓國主動獻出南陽的領土以討好秦國。次年,嬴政派內使騰率兵突襲,一舉攻下韓國首都新鄭,俘虜韓王安,韓國正式滅亡。 面對向來積弱的韓國,秦軍毫無懸念地取勝。由於韓國位處天下中樞,乃是戰略要地,取下韓國對大秦來說無疑是重要的一步。今夜,嬴政在咸陽宮延開百席,與眾朝臣一同慶祝戰爭勝利。 「陛下一統天下乃天命所歸,臣等願助陛下成就大業,祝陛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眾臣紛紛說着恭賀奉承的說話。 「哈哈!韓國滅亡,距離我大秦一統天下的日子又近一步了。寡人今晚特別高興!眾卿亦不必多禮,乾!」嬴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陛下,臣聽說胡姬夫人快將臨盆,看來這位小王子是我大秦的福星啊!」某大臣突然說。 胡姬是嬴政新封的夫人,她出生寒微,相貌並不出眾,加上為人低調,後宮眾人對於主君突然寵幸胡姬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自從某次在庭園遇見胡姬後,嬴政便多次召她侍寢。胡姬懷孕後,嬴政更一下子把她由少使提升為夫人,甚至還安排太醫令劉徐親自為胡姬安胎。朝堂上下都猜想着,這位飛上枝頭的胡姬夫人沒準就是陛下的真愛,甚至私下討論起胡姬快要被封后了。 正當大家都趕着說好話,在主君面前奉承這位恩寵正濃的胡姬夫人時,趙高拿着一卷竹簡走到嬴政身旁說:「陛下,這是屯留郡守派人送來的急報。」 屯留郡守怎會在這個時候送急報來?嬴政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收起笑容接過竹簡,打開一看後隨即臉色大變。 「退席!」他從王坐上站起來,掉下一臉不解的文武百官便急急往內庭走去。 在返回章台宮的路上,他對趙高說:「去收拾行裝,寡人要馬上到屯留!」 「現、現在?」現在已是戌時,天也全黑了,趙高不禁訝異地問。 「別讓寡人多說一遍!快去!等等,你先去太醫院,叫劉徐帶同一切應急藥物同行,快去!」 主君許久都未曾這麼急燥了,趙高自然不敢怠慢,馬上跑去找劉徐。 就這樣,嬴政帶着劉徐和趙高,加上幾個暗衛漏夜出宮。他們連夜趕路,把本來兩天的路程硬生生縮短成一天半,在隔日的黃昏到達屯留盤秀山。 大家還記得劉徐嗎?他是嬴政的專屬太醫,掌管整個太醫院。此時,他糊裡糊塗地被嬴政帶到盤秀山。一路上,他看見主君一直心神不定,這是他從未在主君臉上見過的表情。他很好奇,是誰生病能讓主君如此驚惶失措。直至他走進小屋,見到床上那張似曾相識的臉 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無血色的沐娘,嬴政皺着眉不解地問存希:「怎麼會這樣的?」 存希今年已經十八歲了,長得差不多跟嬴政一樣高。他坐下來,雙手抱頭垂頭喪氣地回憶着 大概一個月前,一個自稱是樂騰弟弟的人來過,他叫樂間。 「嫂嫂,我總算找到你了。」已經滿頭白髮的樂間對沐娘說。 「小叔?你怎樣找到我們的?是是不是夫君出了甚麼事?」見樂間一臉悲痛的樣子,沐娘有不祥的預感。 「嫂嫂,你要冷靜聽我說,兄長兄長他他死了!」 「你說甚麼」沐娘花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七年前,趙國不是對燕國發動了一場戰爭嗎?當時我就派人趁亂潛入薊京,尋找兄長的下落。原來他一直被燕王軟禁起來,燕王想從兄長身上得到《六合歸一策》,但兄長不願意交出來。結果結果燕王竟然對他下毒,那是一種叫綠芽的慢性毒藥,燕王要兄長交出書策才給他解藥。我們把兄長救出時嗚他、他中毒已深了嗚我、我們還未趕及離開燕國,他嗚他就斷氣了!嗚嗚嗚」快將年屆花甲的樂間,話說到一半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娘親」一直在旁邊聽着的存希,看到母親只是失神地緊盯着樂間,完全沒有其他反應,不禁更為擔心。 過了很久,沐娘突然站起來,步履不穩地走到棋盤前自言自語地說:「他說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回來他說他一定回來一定會一定會」 存希一邊回憶,一邊繼續對嬴政說着後來發生的事。 「樂間離開之後,娘親一直都是這樣。無論我跟她說甚麼她都沒反應,又不哭不鬧,只是不斷重覆說着那幾句話。然後,她她、她突然吐血,接着便暈倒了。」存希兩眼通紅地說着。 第48章 第 48 章 存希紅着眼繼續說:「之後娘親便一病不起。我到城裡請了大夫,但吃了二十多天藥,她的病情還沒好轉,前幾天還開始發高熱,一直昏昏沈沈的。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拿你留下的玉佩去找郡守幫忙,請他代為送信到咸陽給你娘親她、她會不會」 「不會!有我在,絕不會讓她出事的。」嬴政止住存希的話,擁着他的肩膀態度堅定地說。 「劉徐,怎麼了?」他轉頭詢問正替沐娘診脈的劉徐。 早在見到存希時,劉徐便想起自己數年前曾被急召到蘭池宮為對方診症。當時存希還是個小孩,現在都長大成人了。而病床上躺着的,正是他的母親。 劉徐不清楚為何他們會從蘭池宮搬到這裡,但他還記得當初陛下是多麼緊張這對母子。劉徐小心翼翼地說:「沐夫人的病是急火攻心、積慮成疾所致。我馬上去配藥供她服用,能止住高熱及其他症狀。可是,沐夫人得的是心病,而且傷及脾臟,只怕要花一段時間調理才能完全康復了。」 「她現在這個狀況,能夠遠行嗎?」嬴政問。 「這只要過了今晚,等病情穩定下來,應該沒大問題。」劉徐慬慎地評估一下狀況才回答。 「好趙高。」嬴政叫喚着。 「奴才在。」 「你到城內找一輛寬敞的馬車,再跟劉徐去補給一些藥材和必需品供路上使用,我們明日回京。」 「回咸陽?但這」存希不清楚母親是否願意離開。 「宮裡有最好的藥,還有整個太醫院的人手照顧你娘親,你也不希望她繼續留在這裡觸景傷情吧?」嬴政對他說。 「那好吧,我去收拾一下。」聽過嬴政的分析,又考慮到母親現在不醒人事的情況,存希最終亦同意了。 在同一個晚上,咸陽宮內的一座宮殿傳來女子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懷有身孕的胡姬夫人在晚上突然作動。 天色已暗,後宮內其他宮殿的主人早已入睡,唯獨胡姬的寢宮仍然是燈火通明。內侍、宮婢四處張羅,有的拿着臉盤、有的拿着乾淨的布、有的拿着沸水 如果大家能走進宮殿內一看,說會發現這裡佈置得很奢華,各處都擺放着珍貴的玉石名器、陶瓷古玩,彷彿在彰顯着宮殿的主人是多麼的尊貴,多麼的受寵。不過此時,這些價值連城的珍品,都沒辦法減輕主人的痛楚。 「啊、啊!痛啊啊啊陛、陛下來了嗎?」胡姬氣若浮絲地喊道。 「夫人,章台宮的人說陛下昨晚連夜出宮了,還沒回來夫人,您要撐住啊!」胡姬的貼身婢女跪在床邊對她匯報說。 見主子實在痛得厲害,這宮婢走出殿外,對一個小內侍詢問着:「不是叫你去請劉太醫嗎?人呢?怎麼還沒來?」 「小、小人到了太醫院,他們說劉太醫也跟陛下一同出宮了」小內侍面有難色地說。 「甚麼!這個時候他怎能」婢女驚訝一向寵愛夫人的陛下,怎會在這個時候棄她於不顧。「算了!那其他太醫、還有穩婆呢?你請到了嗎?」 「他們已在殿外候命了。」 「快請他們進來!夫人恐怕是難產了。」婢女憂心地說。 一個時辰之後,宮殿內傳來嬰孩的哭聲。 呱呱!呱呱! 「恭喜夫人!是一位很精靈可愛的小王子呢!哎!夫人,您醒醒,醒醒啊!快、快傳太醫!」 自古以來,女子十月懷胎生兒育女,都是一場與死神搏鬥的過程,既能帶來生命,亦能帶走生命。 當日光再次降臨,嬴政一行人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車隊一行十人緩緩向着咸陽的方向前進。為了騰出更多空間讓母親休息,存希大部分時間都騎着蘿蔔走在馬車旁,而劉徐和趙高則坐在車夫的旁邊。此刻在車廂內,只剩下嬴政跟沉睡中的沐娘。 車廂經過特別改裝,一旁被加闊成可供一人平躺的小床。嬴政正坐在另一旁,看着躺在小床上的沐娘。今早沐娘曾經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對將要回咸陽一事沒有同意,也沒表示反對。事實上,她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劉徐說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行為。 嬴政伸出手,用姆指輕輕撫着沐娘皺起的眉心,想起數年前的事 當年嬴政陪沐娘到野王的時候,衛角曾經私下找他,說自己曾派人到薊京調查姐夫樂騰的下落,卻不成功。為免姐姐擔心,所以一直都沒有跟她提起,當時嬴政答應會派暗衛協助查探。三個月後,暗衛于弘帶回了消息。 「屬下查到,樂騰到燕國的頭幾年被封為客卿,後來燕王突然把他軟禁在薊京。直到上年,趙國攻打燕國,有一班神秘人潛入薊京把他救走。但當時樂騰已身中劇毒,離京沒多久就死了。」于弘把查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道出來。 「死了可知救他的是何人?」嬴政問。 「他們行蹤隱秘,屬下並不清楚請陛下恕罪。」于弘低下頭。 「算了。」嬴政在原地來回踱步,半刻之後忽然說:「你馬上帶同其他暗衛到各國散布消息,就說樂騰的妻子在六國各處總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沐娘和存希就在盤秀山,明白了嗎?」 「屬下遵命。」 經過衛國一行,嬴政深切地感受到沐娘對丈夫的深厚感情。樂騰失蹤多年,嬴政覺得沐娘心中多少都猜到些端倪。可是,猜到與肯定畢竟是不同的。嬴政怕沐娘知到真相後受不了打擊,寧願派人轉移視線,隱藏沐娘所在的位置。 如果活於夢裡可以為她帶來安穩及快樂,他願意成為那個築夢者。就算她的夢永遠不會有他 誰知,始終百密一疏,遺下漏網之魚。 第49章 第 49 章 正當嬴政還在沉思時,沐娘的身子動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曾經靈動多彩的眼眸,變得寂靜如水,了無生氣。 「你還好嗎?」迎上沐娘的目光,嬴政輕聲問。 沐娘遲遲沒有答話,雖然眼睛盯着嬴政看,但目光散漫,毫無焦距。 這個時候,風吹起馬車的窗簾,刺目的陽光照進來。沐娘慢慢轉頭往窗外望去,由於她是躺着的,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窗外的一小片天空。這是天朗氣清的一天,高空中不時有數隻候鳥飛過。 看着鳥兒,沐娘突然開口說:「他他不會回來是嗎?」 她的話說得很小聲,若非嬴政一直全神貫注盯着她,根本不會聽到。這時,嬴政覺得時間彷彿被無限壓縮起來,一切的動作都變得緩慢而清晰。他看到沐娘的眼睛慢慢紅起來,淚水積聚在眼眸裡,然後一顆淚珠從眼角落下,一直流到耳窩的位置。 嬴政覺得自己的心臟,此時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捏着,很痛很痛。他不知道這種痛是否跟沐娘正在承受的痛楚一樣,他只能伸出手,握緊沐娘的手。就像許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他遍體鱗傷地走到芷陽宮,沐娘甚麼都沒說,甚麼都沒問,只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給他最溫柔而堅定的支持。 沐娘還努力地想強忍淚水,可是鼻子紅了,嘴唇也顫抖着,眼淚最終還是止不住,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她抽出被嬴政握着的手蓋着嘴巴,身體捲成一團,背對着嬴政低聲哽咽。一段很長的時間,馬車內只剩下壓抑的哭泣聲。 跟去程的時候相比,回程的馬車速度簡直是慢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地步。為了讓沐娘可以好好休息,嬴政命人改走寬敞的大路,以減少顛簸。每走一個時辰,都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入夜前必定會到沿途的城鎮,找客棧投宿休息。本來最多兩天便走完的路程,被硬生生地拖成了三天。在第四天的中午,他們終於回到咸陽。 嬴政命人把馬車直駛進咸陽宮城,停在蘭池宮的正門前。 「阿時哥哥,我們」 「噓!你娘親剛睡着」嬴政制止了拉開馬車門簾,想要說話的存希。 「嗯可是娘親聽不到」存希提醒着嬴政,但仍合作地把聲量收細。 「對啊。」 「我們到了,可以叫娘親起身下車了。」存希接着說。 看看半坐起來,頭倚靠着車輿睡着的沐娘,嬴政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喚醒她。他從懷中拿出一條手帕,蓋在沐娘的眼睛上遮擋着陽光,然後慢慢地把她抱起來。 「這還、還是讓我來吧?」存希頓時明白嬴政的意圖,認為身為一國之君的嬴政不適合這樣做,馬上緊張地建議說。 「不用麻煩了。」嬴政抱着沐娘小心地走下馬車,向着蘭池宮的正殿走去,留下一群看得目定口呆的人。 這時蘭池宮只有幾個負責打掃的內侍和宮婢。過去的六年,他們從未見過主君親臨蘭池宮,便以為主君早已忘了這座美倫美奐的新宮殿。當他們見到主君抱着一個女子從遠處走過來時,都大嚇一跳,慌忙下跪行禮。 「免禮,讓開。」不等下人們把恭迎的話說完,嬴政便繼續往內殿的寢宮走去。 一路走過來,嬴政的步速並不快,相反每一步都盡量走得很平穩,而且盡量以身遮擋陽光和風。他走到床前,輕輕地把沐娘放下,左手放開沐娘的肩膀,改為托着她的後腦袋,調整好枕頭的位置,才讓她躺下。 見沐娘似乎沒被吵醒,嬴政才放心鬆了一口氣,彷彿剛完成了甚麼龐大工程似的。他把蓋在沐娘眼上的手帕拿走,指尖輕柔而仔細地替她整理好頭髮,又替她蓋好被子,才轉身離開。 另一邊廂,劉徐亦回到太醫院。 「啊!劉大人!你終於回來了,出大事了!」太醫院的同袍看見失蹤多日的劉徐,紛紛上前圍着他激動的說話。 「出了甚麼事了?」劉徐問。 「胡姬夫人胡姬夫人得了產褥熱,昨晚去世了!」其中一個太醫皺着眉說。 「你說甚麼!這是甚麼回事啊?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劉徐大感愕然。 「你走了不到一天,夫人就開始作動了,只是後來難產我們雖奮力治療,可惜最後都沒力回天了!」 「那孩子呢?」劉徐想到胡姬腹中胎兒。 「孩子平安,是個男娃,現在由胡姬夫人的貼身宮婢和乳娘代為照顧着。」同袍回答說。 作為醫者,劉徐對於生命在自己手上逝去感受甚深。倘若自己沒有離開,沒準就可以不過他馬上就想到,倘若自己沒有到屯留,蘭池宮的那位夫人恐怕也活不長了。然而,需要選擇的人從來都不是他。那怕時間重來一次,他相信陛下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下同樣的決定。 劉徐想起剛剛在蘭池宮門前看到的情形。向來冷酷無情,陰晴不定的主君,收起了全身尖銳的利刺,小心翼翼地緊抱着懷中的人,一步一步向蘭池宮走去。 「唉事已至此,我們身為太醫,只能好好照顧生者。啊,對了,這段時間我會暫時待在蘭池宮,太醫院就拜託你們了。」劉徐拍拍同袍的肩膀說。剛剛嬴政吩咐,要劉徐暫時住到蘭池宮的偏殿,以便能第一時間為沐娘診治。讓一個太醫留宿在後宮之中,這真是聞所未聞的事啊。 第50章 第 50 章 時間又過了一個月。這一天,掌管王族屬籍,及負責登記宗室譜牒的宗正官葉承,入宮求見嬴政。 「陛下,十八王子快將滿月。根據祖制,小王子的名字需要錄入譜牒,請陛下賜名。」葉承呈上小王子的生辰八字說。 「滿月?啊,寡人都忘了他是胡姬的孩兒,又生於亥時,就叫作胡亥吧。」嬴政草草一瞥那張記下小王子生辰八字的黃紙,便隨便說。 這下子就連葉承都愣住了,沒想到主君居然如此輕率就定下小王子的名字。想到胡姬夫人生前受寵的程度可謂一時無兩,沒想她死後卻唉,都說帝王無情,此話的確不假啊!葉承心想。 這段期間,嬴政每天下朝後,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蘭池宮,他甚至把奏卷都搬到那裡批閱。胡姬的身後事亦只交託趙高處理,他甚至還未親眼見過剛出生的兒子。 朝堂上下對於主君態度突變,都感到百思不解,只有趙高最清楚背後的原因。胡姬相貌普通,唯獨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會跟着彎起來,跟某人有幾分相似。可是相似始終不等於相同,在正主面前難免會顯得蒼白無力。所以趙高這個向來都愛見風使舵的人,這次難得沒有主動對胡姬巴結奉承。結果證明,他是對的。 胡亥,也就是將來的秦二世。他是嬴政最小的兒子。歷史上紛紛記載着他是秦始皇最寵愛的王子。就連秦始皇生前最後一次巡遊,也把他帶在身邊。可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那回事。 見過葉承之後,嬴政便來到蘭池宮與沐娘和存希共進午飯。 「娘親,吃點魚吧!很新鮮的。」見母親停下手,存希夾了一塊魚肉到母親的碗裡。 「不用了你多吃點。」沐娘勉強笑一笑,把魚夾回給存希。 自從回到咸陽後,沐娘都是鬱鬱寡歡的,精神和胃口一直不太好,所以身體都消瘦了不少。 「要不多吃碗雞粥?」看到沐娘臉色蒼白,嬴政試問着。 「我沒胃口。」沐娘微皺着眉,搖搖頭說。 「嚐一點點吧!你剛剛甚麼也沒有吃。」嬴政拿過沐娘的碗,為她添了點粥。 「真的不用了」沐娘眉頭緊皺,抬手擋住嬴政遞到面前的碗。 「就吃一點吧!很好」嬴政捧着粥,拿着湯匙,想要哄沐娘多吃一點。 「我說不用!」突然,沐娘一手把嬴政手上的碗連熱粥撥開。 哐啷! 聽到瓷碗碎裂的聲音,殿內一眾伺候的下人們都嚇得不敢抬頭。天啊!他們剛才都看到了甚麼?居然有人敢向陛下發脾氣,還一手打翻了碗! 看着滿地碎片和粥,沐娘精神恍惚地搖搖頭。突然,她雙手抱着頭,表情痛苦地跑了出去。 「娘親!」存希立刻起身追出去。 他一直追到花園,發現母親蹲在蘭花池旁邊,手抱着膝蓋,頭藏在臂彎裡。存希走過去,輕擁母親的肩膀。這時,沐娘慢慢抬起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我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沐娘情緒激動地哭了起來。 這一個月以來,沐娘的情緒起伏越來越大。有時候,她會獨自坐在水池邊很久很久,看着池水一言不發,不知在想甚麼;有時候,她會在半夜醒來,一個人在蘭池宮漫無目的地逛着。最近,她的情緒變得更不穩定,很容易心情煩躁,易發脾氣。 這個時代,人們對心理層面的疾病認識不多。太醫令劉徐診治過後,只是說沐娘最近的負面情緒,歸因於臟腑功能失調,導致五臟虧虛,屬於虛勞病的一種。因此,她會經常覺得頭痛,渾身乏力,胃口不佳,甚至還會失眠。 沒有人知道,真正出問題的不是身體,而是心。痛失至愛的打擊,正一點一點把沐娘帶離正軌,漸漸走向極端。對她來說,清醒的每一刻都是煎熬,縱使依然呼吸着,都覺得猶如窒息般。 當存希帶着情緒稍稍平復的母親回到屋內時,嬴政已經離開了。 「可能阿時哥哥只是突然有事罷了。」存希怕母親感到自責,便小聲安慰說。 沐娘看一眼已經被清理乾淨的地板,轉身慢慢步向床邊,神情落寞地說:「是我不好他走了也應該走了也好。我累了想休息了。」說完便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趙高緊緊地跟在嬴政身後,回到章台宮。嬴政一踏進章台宮,便走到書案前。他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就像發洩似的,把一卷卷竹簡大力擲到地上。最後,彷彿覺得還不夠,他一手把案上的竹簡全都掃到地上。 「陛、陛下息怒」趙高小心地避開主君隨手拋來的竹簡說。他在心裡吐糟想:明明是在蘭池宮受了氣,怎麼就不即場在那兒擲東西呢! 當你全心全意對別人好,人家不只不領情,還對你發脾氣,任誰都會覺得不高興吧,更何況是堂堂一國之君。剛才在蘭池宮,嬴政真的有點生氣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離開,很可能會控制不住脾氣。 相信大家在吵架時,都有類似經驗。當雙方情緒激動時,往往會口不擇言。這時,那些傷害對方的無心之言,就會很容易衝口而出。因此,選擇暫時退場,讓雙方能夠冷靜下來,亦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決定。 我們都有過情緒失控的時候,但又有多少人願意為了在乎的人,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呢? 第51章 第 51 章 看着滿地竹簡,嬴政嘆了口氣說:「叫人把這裡收拾好。傳劉徐到偏殿進見。」 「是。」趙高畢恭畢敬地應着。 嬴政雖然不懂醫術,但都察覺到沐娘最近的情緒有些反常,擔心這對她的病情有所影響。所以,他急急傳召太醫令劉徐,希望了解原因。 但畢竟這時代的醫學知識有限,劉徐亦只能勉強回答說:「《黃帝內經》中提到: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身體的病,臣尚可用藥治療,可心病還需心藥醫」 「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又可以怎樣?」嬴政洩氣地說。 「若能找到一樣沐夫人感興趣的事,沒準對她的病情有幫助。」劉徐建議說。 「她如今整天待在屋子裡,對甚麼事都提不起勁,寡人也沒辦法了。」 對於沐娘的病情,兩人實在束手無策。劉徐回到蘭池宮時,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一片灰濛濛的。 劉徐準備了一服安神養心的藥給沐娘服用,又再次為她診脈後才離開。吃過藥後,沐娘睡得很沉,一直睡到天黑,連晚飯也錯過了。 到了半夜,大雨仍然下過不停,加上雷電交加,天好像要塌下來似的。這個時候,一直沉睡的沐娘忽然睜開眼睛,她看見四周黑漆漆的,偶爾只有閃電的光從窗口透進來。她慢慢起床,看一眼坐在床榻邊打盹兒的宮婢,轉身開門走出了寢室。 自出娘胎以來,沐娘的世界就是寂靜無聲的。她聽不見雷聲,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雨點落在地上的聲音。看着密密麻麻的雨點,她徐徐踏出花園,感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的冰涼及微微刺痛。雨勢很大,當她走到蘭花池邊時,已經全身濕透了,就連睫毛上也沾着水點,想要睜開眼睛都很困難。 頭髮滴着水,衣服全濕地黏在身上,可沐娘卻覺得心情出奇地平靜。看着池面被雨點打得泛起了一波一波的漣漪,她突然抬腳踏進池中。 夜裡的池水沒有陽光的折射,黑不見底。但沐娘彷佛覺得只要走到池水裡,一切就會好了。她臉色平靜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大半個身子都被水淹過了。 她心裡想着:再往前一點再一點就好了一切就能結束了所有的痛 轟隆! 天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雷聲,把熟睡中的嬴政驚醒。正當他稍微定神,便聽見寢宮外傳來一陣騷動。 「出事了!出事了!沐、沐夫人投池自盡啊!」門外有一內侍驚慌地通報着。 嬴政聽見後立刻跳下床衝出門,抽着那內侍的衣領說:「你再說一遍!」 「稟、稟陛下,剛剛蘭池宮派人通報說、說沐夫人想要投池自盡。劉太醫現還在替她搶救」被主君緊盯着的小內侍,戰戰兢兢地稟報着,越說越快,越說越小聲。話還未說完,嬴政便推開他,轉身衝了出去。 當他趕到蘭池宮時,存希剛換過一身乾爽的衣服,站在母親的寢室門外候着,頭髮還沒完全乾透。剛才就是他及時跳進池裡,把母親救回來。 「阿時哥哥劉太醫還在裡面為娘親診治。你放心,幸好我們發現得及時,娘親並沒大礙。但天氣清涼,我怕她着涼,再次感染風寒。」見嬴政一臉緊張的樣子,存希先攔住他,跟他解釋一下母親的情況。 這個時候,房門開了,劉徐從裡面走出來。 「怎麼了?」嬴政和存希二人緊張地問。 「稟陛下,沐夫人沒有大礙,臣去煎藥讓她驅寒定驚即可。她心情剛平復,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劉徐說完便離去準備開藥。 嬴政和存希一進門,就看見沐娘安靜地坐在床上。她微微抬頭,看到來人又底下頭,動動嘴卻沒說甚麼。 「為什麼?」嬴政手握拳頭強忍了很久,最後他蹲下來,對着沐娘的眼睛問。 沐娘看着嬴政很久很久,像是發呆,又像是在思考,久到嬴政快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我不知道。」她說。 自殺,由古至今都是一個深奧的人生課題。人們大多以為,自殺的念頭是源於對生存的絕望。但很多時,那些受殘疾、貧窮等問題困擾,從未感受到半點愛的人,卻固執地活着;而那些前途看似一片光明,尚未山窮水盡的人,卻偏偏選擇了結生命。自殺往往只需要一個念頭、一點衝動、以及驅使自己行動的強烈意志。自殺的人不一定具有邏輯性,亦非必要有一個理由。 沐娘並非有計劃地選在半夜三更、風雨交加的時候走到屋外,跳進池中。真要說的話,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等同自殺。她只是覺得被池水包圍的感覺很好,冰冷刺骨的感覺亦並非想像中般痛苦,所以也許停止呼吸的感覺也不會太差吧? 嬴政為君多年,見過不少想要自盡的人。他們多是因為含冤、受辱、害怕、報復、甚至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而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沒想到沐娘卻拋給他一句「不知道」,這比一切理由都要可怕。彷彿這只是自然而生的想法,跟吃飯、睡覺、呼吸一樣平常,平常得不需要任何理由。 「不知道?你居然說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把所有關心你的人都丟下嗎?」嬴政實在接受不了自己聽到的答案,變得激動起來。他抓緊沐娘的肩膀,逼她望着自己才繼續說:「你到底還要自暴自棄到何時?樂騰已經死了!你希望他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嗎?」 第52章 第 52 章 「樂騰已經死了!你希望他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嗎?」 「他死了他死了對啊他死了但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着」樂騰這個名字就像個魔咒,徹底斷了沐娘僅存的最後一點理智。她突然跳下床,奮力衝向屋內的樑柱。 「娘親!」 「不要!」 嬴政和存希大吃一驚,拼命地攔住發瘋似的沐娘。 「放開我!放開呀!放手放開我!嗚」沐娘發狂地掙扎、尖叫着,情緒極為失控。 「叫劉徐過來!快去!」嬴政一邊奮力抱着沐娘,一邊轉頭對趙高喊着。 為怕沐娘太過激動會傷到自己,嬴政和存希無計可施之下,唯有先把她擊昏。剛離開不久又被急召回來的劉徐,一進門就看見主君和存希沮喪地坐在一旁,看着床上的人。 為沐娘診脈期間,劉徐總算從在場兩人的口中,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搖搖頭說:「通常想要自盡的人,其思考模式都與常人有異,很難曉之以理。這個時候,我們批判她、質問她,也是徒勞無功的,說不定還會刺激到她。」 「 」想到自己剛才衝口而出的說話,嬴政感到既懊惱又後悔。 「那我們該怎樣做?」看看一直沉默,自責地底下頭的嬴政,存希問劉徐。 「首先要讓患者盡量放鬆,讓她有被體諒、被了解的安心感。然後才慢慢引導她思考,使她明白除了自殺外,還有其他方法能助她遠離痛苦。切記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否定她自殺的念頭,否則她會認為你們不明白她的感受。最後情況許可的話,就多鼓勵她出外走走,活動一下筋骨。這說不定可以讓她找到感興趣的東西,有移情治療的作用。」劉徐說。 經過一整夜的折騰,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清晨。下了一整晚的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黎明的陽光。柔和的曙光照耀着整座宮殿,像是在安撫眾人被打亂的情緒。 在蘭池宮正殿外的石階上,存希找到了一個人坐着的嬴政。他走過去,向嬴政遞出一壺酒,戚眉微微一笑。嬴政轉過頭看他一眼,笑着接過酒壺,喝了一口。 「你不用自責。因為那一剎那,我也想說同樣的話。」存希看着庭園中的花自顧自地說着:「在池中救起娘親的時候,我也在想,她怎麼可以丟下我呢?坦白說,父親離世對我的影響,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可能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吧自出生那天起,我就與娘親相依為命了十八年了算起來比娘親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後來聽完劉太醫那番話,我突然明白到,我們誰也沒有立場去衡量別人的感情。別說是十年、二十年,就算只有一天,這份感情的重量亦只有娘親自己最清楚。而我,只需要留在她身邊,繼續支持她就足夠了。」 說到最後,存希轉過頭對嬴政笑一笑,然後從他手上拿過酒壺,舉頭喝着。嬴政看着存希,腦中忽然飄過很多畫面。他不明白箇中原因,但聽完存希的話後,他的心情好像沒那麼糟了,彷彿想通了甚麼似的。 他笑一笑,一手搶回酒壺說:「何時開始喝酒了?你娘親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存希又伸手搶回了酒,一邊跑開一邊說:「如果她發現了,我會說是你教的,放心吧!哈哈!」 「嘿,臭小子!」嬴政沒好氣地瞪一瞪已跑遠的存希。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又再次回復平靜。沐娘醒來後,沒有再嚷着要自盡。而嬴政和存希亦接受了劉徐的建議,未有再刺激她。三人都不約而同地,沒再提起當晚的事。在藥物的幫助下,沐娘的頭痛和失眠漸漸有了改善。可是,她的胃口仍然不太好,而且還是悶悶不樂的,每天都花很長時間坐在池邊發呆。 就像現在,沐娘只穿了單薄的衣服,坐在蘭花池邊的石凳上,定睛看着水面快兩個時辰了。忽然,有人拿了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 沐娘一轉頭便看到嬴政站在她身後。 「入秋了,別着涼。」嬴政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沐娘以為嬴政有甚麼話要跟她說,但嬴政坐下來之後只是一直望着池水,甚麼都沒有說。 沐娘不禁覺得奇怪,看看他又看看池水,再回頭問:「你在看甚麼?」 「你猜?」嬴政拋給她一個神秘的眼神說。 沐娘想了想,搖搖頭。 「我在看你在看的東西。」嬴政笑說。 「我沒有在看甚麼。」沐娘避開了嬴政的目光。 「那我也沒在看甚麼了。」嬴政裝作無辜地說。「哈哈!好啦,不逗你玩了,我們說正事。」 「正事?」沐娘不解地皺眉。 「嗯,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存希的事。過年後,他就十九歲了,該是建功立業的年紀了。你也知道的,這孩子從小天資聰敏,能文善武,是個可造之材。我想在朝堂上替他安排一個位置,想必他定能有一番作為。你認為如何?」 第53章 第 53 章 「 我想在朝堂上替他安排一个位置,想必他定能有一番作为。你认为如何? 」嬴政问沐娘。 读懂嬴政的意思,沐娘底头想了想,也点头同意说:「他这个 年纪,也该出去闯闯了。 」 「你同意就好了。你那个好儿子只听你的唉! 自从小时候我教他逃课,被你抓到之后,他大概是吓怕了。自此之后,我说的话就再不管用了。 」嬴政一脸无奈地说。 「哪有 这么夸张? 」沐娘「听」见后微微一笑说。 「 怎么了? 」看到嬴政突然盯着自己看,沐娘又问。 「 没甚么。 」嬴政回过神来说。 刚才他确实看到沐娘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个微笑,但却是她数个月来第一个笑容。无论怎说,也算是个好开始。嬴政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第二天,嬴政在早朝后把存希叫到章台宫。 「你想我在朝为官? 」 「嗯。你长大了,是时候建功立业了。我问过你娘亲,她也同意了。 」嬴政说。 「可是,如果我去工作了,谁照顾娘亲? 」存希不放心地问。 「这你不用担心,我看你娘亲最近精神好了不少。我会加派人手照顾她,应该没大问题的。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可以先在我身边当禁军都尉,这样你就能随时进出内庭。你觉得怎样? 」 禁军都尉负责掌管宫内全数禁军,肩负起保护王室成员安全的重要任务。话虽如此,都尉一般多待在主君身边,真正遇到危险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嬴政刻意安排存希到这个岗位,除了因为前面提及的原因外,还希望存希能够名正言顺地跟在他身边学习。不过 「禁军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我想先从卫兵做起,多磨练一下,靠自己的实力爬到更高的位置可以吗? 」存希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嬴政抛出的橄榄枝。 「噗嗤! 哈哈哈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昨天我跟你娘亲提到这个,她亦是这样说罢了! 都随你吧。 」 这时候,赵高走进来禀报说,李斯前来求见。 「那么,我先退下了。 」存希知趣地说。 「慢着,我找李斯来商量对付赵国的事,你一场来到就留下听听、学学吧! 反正你并非不认识你的夫子。 」嬴政叫住他。 李斯进来时看到存希,感到有点愕然:「参见陛下 啊,祈儿也在。 」 「夫子好。 」存希恭敬地跟李斯行礼打招呼。 沐希是个念旧而且尊师重道的人,刚回到咸阳,他便抽时间去探望李斯和老爹了。所以现在再碰面,双方都没有感到陌生。 「寡人叫他留下听听我们对付赵国的计策,学习个中的谋略部署。毕竟他不能永远纸上谈兵。 」嬴政先对李斯解释着,然后又转过头对存希说:「等会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尽管问,有意见的话也可以说出来。 」 然后,他们便开始讨论起之前实行的反间计。大半年之前,秦国派了大夫王敖带同一万两黄金,到赵国贿赂赵相郭开。最近探子汇报说,郭开向赵王诬陷李牧私通秦国,密谋叛国,已成功让赵王起了疑心。 「臣以为,我们可以在此时派兵虚张声势。届时,赵王必定不放心让李牧在前线领兵。我们便让郭开再向赵王进言,提议用赵葱代替李牧。此人胆小无能,绝非大将之才。到时我们大秦兵马便可长驱直进,直取邯郸了。 」李斯建议道。 「好! 一切就依计行事吧对了,叫尉缭带些人马到边境守候,倘若李牧前来归降,就立刻施以援手。 」嬴政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愿浪费人才。 「臣遵命。 」 李斯离开后,嬴政对着存希问:「刚才你一直不出声,是觉得我们用反间计很不光彩吗? 」 存希想了想,摇摇头说:「两军对阵,从来都是兵不厌诈,我不认为用反间计有甚么问题。只是可惜了李牧了。一个置国家高于自身的人,是不会临阵投敌的。 」 「嗯,你能有如此觉悟,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李牧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归不归降,是他的选择。 」嬴政亦不禁觉得可惜。 一如两人所料,面对秦军压境,赵王却听信谗言,下令收回李牧的兵权。但李牧心知只要他一走,赵国的防线便会失守。所以他以社稷安危为由,拒绝接受调令。结果,赵王认为他有意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暗中派人设计捕杀他。赵王亲手灭了自己国家的最后一道防护,从此,秦军就再没人可阻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不扯太远了,我们还是回到咸阳宫内看看吧。在胡姬夫人生前居住的芷阳宫内,不断传出婴孩的哭声。 呱呱! 呱呱! 「哎哟! 我的小祖宗,求你别哭了。 」一个宫女抱着已经五个月大的公子胡亥,慌乱地说。 还记得这个小婴孩吗?他的母亲是本来恩宠正浓,风头一时无两的胡姬夫人。谁知他出生没多久,母亲便去世了。本来是被众人期待着的小生命,瞬间却成了没人关心的小可怜。 后宫一向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地方,一众女眷见陛下对这个小王子爱理不理的,自然都不给芷阳宫的人好脸色看。甚至有女眷走过来摆下马威,投诉小王子的哭声太烦人,要下人们把婴孩带远一点。 「怎么办?公子一直这样哭,都不是办法啊」宫女对一旁的小内侍说。 「没办法了,我们先把小公子带出去吧! 离萧美人远一点,免得她一会又过来投诉。 」内侍建议说。 这是小胡亥第一次踏出芷阳宫。究竟他会遇到谁呢?这对他今后的命运,又有甚么影响呢? 第54章 第 54 章 前段时间天气稍好,存希和嬴政合力哄着沐娘到花国走动一下。慢慢地,这成了沐娘午饭后的一个小习惯。今天,存希准时到了禁军军营报到,剩下沐娘带着贴身宫婢兰儿,在花园里散步。 「咦?夫人,附近好像有婴儿的哭声。 」宫女兰儿觉得奇怪,向沐娘汇报说。 「婴儿? 在哪里? 带我去看看。 」沐娘说。 她们走到兰池宫最外层,在那里发现一个内侍和一个包着婴孩的宫婢。 「你们是谁?这里是兰池宫,是我们夫人居住的地方,你们来干什么? 」兰儿替沐娘问着。 「奴、奴才 (奴婢)该死! 惊扰夫人了,我们即刻离开,请夫人恕罪! 」两人连忙下跪叩头。 兰池宫自建成后只有过一个主人,听说是一位带着孩子的夫人,陛下还奉他们为上宾。这位夫人离开后,陛下曾经下令严禁后宫各人随意进出兰池宫,就连当时宠绝后宫的胡姬夫人都不例外。后来这位夫人又回来了,再次住进这座美伦美奂的宫殿。这内侍和宫婢两人想着已无处可避,便冒险带着小公子来到兰池宫。 听说那位夫人耳朵不灵光,应该不会介意婴孩的哭声吧? 他们心想。 没想到最后,还是惊扰到这座宫殿的主人。正当他们想尽快离开时,沐娘叫住了他们。 「等等 孩子哭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她问。 那宫婢听见后一愣,沐娘在这个时候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胡亥。她温柔地把胡亥抱住怀里,轻轻拨开他的衣领细看,发现他胸前和颈侧都出现细小的红疹。 「他长 痱子了,难怪哭不停。看过太医没有? 」看到小孩子痒得浑身不舒服,沐娘心痛地关心起来。 眼前的两人摇摇头。别说请太医,他们芷阳宫的人现在就连到药房领药,都受尽白眼。 「去请 刘太医过来。 」沐娘见状便回头对宫女兰儿说。 时近黄昏,嬴政处理完政务来到兰池宫。还未踏进宫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咿 咯咯呀、咿呀咯、咯咯、咯咯」小胡亥牙牙学语,不时更咯咯大笑起来,十分可爱。 「好了 宝宝涂过药很快就不痒了乖」被婴儿天真可爱的动静感染,沐娘不自觉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温柔地逗着小胡亥说话。 嬴政进门时,正好看到沐娘一手环抱着婴孩,另一只手的食指被孩子的小手紧握着,眉眼弯弯地对着怀中的孩子笑起来。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啊! 「呀! 参见陛下。 」宫内众人见嬴政突然出现都纷纷下跪行礼。 沐娘跟孩子玩得太投入,一时没有察觉。当她抬头发现嬴政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她对嬴政的到来并没感到特别惊讶,反而笑着低头对小胡亥说:「父王来了你看看。 」 「他是 ? 」看着沐娘把婴孩抱过来,嬴政不确定地问。 「他是 你儿子你认不出? 」沐娘奇怪地问。 「不、不是,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罢了。 」嬴政直觉地觉得不能让沐娘让知道,这是他跟这个孩子的第一次见面。 「他长痱子 哭得厉害。我请刘太医替他诊治。幸好刚涂药他现在该舒服点了。你要不要抱他? 」 嬴政对初生婴孩没多大好感,本想摇头拒绝。但见沐娘把孩子递过来,便本能地接下。结果,敏感的孩子大概知道眼前的人不喜欢自己,居然又哭起来。 「放松 你要放松两臂,他才睡得舒服。 」沐娘在旁边指导着。 嬴政心想:他睡得舒服,可是我不舒服呢! 胡亥继续哭过不停,沐娘无奈之下只好接回孩子。小胡亥重回沐娘的怀抱后,立刻就不哭了。 「 」嬴政无语。 「我想 跟你商量一下」沐娘安抚好孩子,便对嬴政说。 「甚么事? 」嬴政挑眉问。 「听说 因为孩子经常哭骚扰其他人,所以我想让他搬过来。而且刘太医就住偏殿,孩子生病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好吗? 」沐娘不忍看着没了母亲的小胡亥孤零零的,便向嬴政提议道。 嬴政却担心,沐娘的病刚有起色。若分神照顾婴孩,没准会阻碍她休息。正想拒绝时,刘徐正好拿着药走进来。 「先吃药吧,我们迟些再谈。 」嬴政趁机说。 在沐娘吃药的时候,嬴政拉过刘徐,询问了他的意见。 「呵呵,臣倒认为这是好事。 」刘徐摸一摸胡子说:「今天我过来的时候,沐夫人在跟公子胡亥玩耍。我见她精神不错,至少比之前多了点生气。臣看有小公子陪着她,未必是坏事啊! 」 的确,刚刚见到沐娘在笑了,嬴政都感到又惊又喜。听过刘徐的意见后,嬴政同意让胡亥搬来兰池宫。有了孩子的到来,兰池宫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不再是死气沉沉的。 第55章 第 55 章 大家一般都说母凭子贵,但胡亥的情况却刚好相反。在机缘巧合下,有了沐娘这个养母,小胡亥由不被关爱的小王子,变成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小宝贝。沐娘疼爱他,存希亦高兴多了一个小弟弟。嬴政见沐娘心情变好,对小儿子多添了不少好感,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小木床、衣服、玩具通通都是新造的,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 都说婴儿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具感染力的东西,任谁见到他笑,也会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尤其是胡亥到了牙牙学语的阶段,每天都跟着大人们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闹出了许多笑话。 今天,沐娘让胡亥坐在她的床上,用手轻轻托着他的后背,自己则蹲坐在床边陪他玩耍。 咚咚、咚咚 「亥儿 看看这是甚么? 」沐娘转动着手中的拨浪鼓,发出声响吸引着胡亥。 见胡亥对这玩具有兴趣,想要伸手去抓,沐娘稍微移一移身子,离他远一点。再摇摇小鼓,鼓励着胡亥向她爬过去。 「来 亥儿过来过来吧。 」她温柔的轻喊着。 胡亥慢慢地俯身向前,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他眼睛专注地看着沐娘手上的拨浪鼓。沐娘在一旁不断地鼓励他,终于,他爬到了。 「你做到了 亥儿真棒! 」沐娘高兴地抱起胡亥,把手中的小鼓递给他,并轻轻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嬴政进门时,刚好看见这个画面。事实上,最近每次见到沐娘跟胡亥玩耍,他都压不住某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孩子、父亲、母亲这就是一家人了。 他摇摇头,驱走脑海里的想法。这个小秘密,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自从有了胡亥,沐娘像是有了精神寄托,情绪都稳定了不少。早两天,刘徐还说药的份量可以减少了。嬴政听见后,不禁放下了心头大石,可以专心地筹备对赵国的最后一击。 公元前 228年,亦是秦王政十九年,嬴政派王翦大举攻赵。由于赵国名将李牧已死,赵军变得不堪一击。秦军一举占领东阳,直攻赵国首都邯郸,并俘虏了赵王迁。赵公子嘉带着数百宗室王族,逃至临近燕国的代地自立为王,是为代王嘉,此时的赵国已经名存实亡了。 韩国和赵国先后被灭的消息,在东方响起了警号。余下四国的君主,此时终于认清秦国的野心,变得人人自危,担心下一个被灭的会是自己。其中,要数燕国朝庭内部最为沸腾。 秦军一直追击赵代王嘉来到易水,此处临近燕国边境。燕王担心秦军会趁机攻打燕国,急召众大臣入宫商讨对策。 「强秦来势汹汹,犹如猛虎,非我燕国一己之力可以抗衡。臣以为我们应尽快与代王嘉结盟,再联合南边的齐、楚,及北边的匈奴,共同抗秦,方为上策。 」太传鞠武向燕王进谏说。 「太传难道忘记了,北方匈奴多年来都是我国的心腹大患,与他们交好岂不是与虎谋皮?再说,齐、楚一向对抗秦的态度含糊不清,此时实在不是合纵的好时机。依我看来,我们只有派人入秦,刺杀秦王! 」说话的人,正是燕太子丹。 说起来,燕丹与嬴政也算是旧相识了。童年时代,他们双双在赵国为质。由于背景相近,两人结为好友。严格来说,当时已贵为燕国太子的燕丹,处境比嬴政稍为风光。昔日的嬴政,只是秦国质子异人的儿子,而当时的异人只是秦国的一颗弃子。燕丹与嬴政交好,或多或少是因为一种优越感。 后来,嬴政回国后被立为太子,不久之后还即位为王。偏偏五年前,燕王还命燕丹到秦国作质子。燕丹看到当年比自己还要潦倒的嬴政,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心里有点不平衡。在秦为质期间,他多次有意无意地顶撞嬴政,双方起了冲突,从此结下梁子。燕丹逃回燕国后一直都耿耿于怀,想等待机会一报当年受辱之仇。 「万万不可! 刺杀秦王一事本来就困难重重,百害而无一利。先别说失手后,会刺激秦国起兵报复。就算刺杀成功,秦王政真的死了,又有谁能保证秦国不会再继续灭六国的计划啊? 」鞠武对此表示强烈反对。 「还未尝试,又岂知不可行?难道要就此坐以待毙吗? 」燕丹说。 在双方争论不休的情况下,燕王最终接纳了太子的提议,命他全权负责刺杀秦王一事。 第56章 第 56 章 在燕国首都蓟京的近郊,有一间简陋的小砖屋。一个披着斗篷,大半张脸被帽子盖住的人,骑着马来到小屋前。 此人走到小屋门前敲响了门,开门的人是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胡子,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男子张手示意,邀请访客入屋。 「太子殿下的来意,在下已略知一二。 」中年男子率先开口。 「荆轲先生是同意相助? 」燕丹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下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不过,要接近秦王,我们还要找一个好理由。 」没错!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日后为人熟悉,千古流名的刺客—荆轲。 「甚么理由? 」 「秦王一直悬赏黄金千両、封邑万户,想要当年败逃到燕国的叛将樊于期的人头,听闻此人现投靠到殿下的门下。 」 「你的意思是 不行! 樊老将军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于我,倘若我因私利而加害于他,只怕会落下一个不仁不义之名啊! 」燕丹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吸引秦王的唯一方法,请殿下三思! 」荆轲坚定地说:「如果殿下觉得难以开口,就让在下去跟樊将军说吧! 」 结果,荆轲亲自拜访隐居于燕的樊于期,对他痛陈利害。 「秦王政杀尽我亲族,若我的人头能助阁下刺杀秦王,以报我全家被杀之仇,我心足已! 」说完,樊于期便举剑自刎。 在燕国密锣紧鼓地筹备刺杀嬴政时,让我们先回到咸阳宫看看吧。 再过三个月,便是嬴政三十三岁生辰。适逢大秦刚灭了赵国,众臣提议主君举办国宴大肆庆祝,以彰显国威。国宴定于嬴政生辰当天举行。此时,咸阳宫上下都在筹备这场盛大的宴会。 在兰池宫内,沐娘正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在一块块绢布上写写画画。此时,她的脑海里,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嗒、嗒 沐娘正在跟人对弈。那时的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而跟她对弈的,是一个留着短胡子的成熟男子。他有着一双睿智的眼睛,束着短短的上唇胡及络腮胡,给人一种略带沧桑的稳重感。 突然,沐娘放下手中的棋子,嘟嘟嘴,比着手语说:我又输了 「不,你距离赢又近一步了。 」男人抿嘴一笑说。 沐娘读懂对方的话,转转眼睛想了想,又比着手语说:平之哥哥,这些战术明明那么厉害,却只用在棋盘之上,不是很浪费吗? 被沐娘称作平之哥哥的男子,淡淡一笑说:「再厉害的战术,落在错误的人手上,亦只会涂炭生灵 」他抬手轻抚沐娘的脸庞,用温柔爱惜的眼神看着她说:「沐沐,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找到「她」的人,能代替我珍惜「她」、 爱护「她」。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这都只是棋谱明白吗? 」 沐娘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 我明白了。 」她对着面前的绢布低声说。 这个时候,刚满三岁的小胡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进沐娘的怀里说:「姑姑! 父王来了! 」 沐娘一「听」,马上起身收拾东西。她正在弄的东西,暂时不能让嬴政知道,所以她派了胡亥去当小探子,吩咐他只要嬴政一来,便马上过来告诉自己。 嬴政一进门便看见沐娘慌忙地转身,不禁好奇地问:「你在做甚么? 」 沐娘摇摇头,心虚地笑笑。 看嬴政还是一脸怀疑的样子,沐娘拍拍身旁的胡亥说:「亥儿 叫父王。 」 胡亥向嬴政走过去,伸出双手说:「父王,抱抱! 」 别看胡亥年纪小,面对自己那一向自带威严的父王时,他可是比其他哥哥姐姐还要大胆。都说小孩子直觉敏锐,虽然胡亥说不清原因,但他隐约意识到在兰池宫内,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果然,嬴政俯身把他抱起,然后走到沐娘身旁坐下,让胡亥坐到自己的膝盖上。胡亥坐在嬴政的大腿上,摇摇脚,听着大人们的对话。 「今天精神如何? 」嬴政问沐娘。 「挺好。 」 「不出去走走? 」他又问。 「晚一点吧。 」 「亥儿有没有听话? 」他继续问。 「有! 」小胡亥高举双手抢着回答。 沐娘笑一笑,点点头。 「三个月后的国宴,宫里众人都会出席。你想去吗? 」知道沐娘喜欢清静,一向不爱参加大型宴会,嬴政不确定地问着。 沐娘看着他,像是在考虑中。 「哈 其实也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让存希留下来陪你。反正」 「我去 我会去的。 」沐娘打断了嬴政的话,慢慢地说。 「真的? 」嬴政不敢相信地问。 沐娘点点头,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第57章 第 57 章 「 慢慢来小心点哎! 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让我试试看。 」 「不行的! 不行的! 公主,您是千金之躯,万一受伤了,奴婢担当不起啊! 」 在咸阳宫内的一处小花园中,有两个小姑娘站在树下,不知在苦恼着甚么。其中一个小姑娘长得婷婷玉立,一身秀丽的淡红色深衣把她衬得格外有灵气。她是嬴政的大女儿,长公主嬴珏。 原来长公主和侍婢成双,无意中发现了意外掉下巢的初生小文鸟,便想把牠尽快送回树上。 「唉,成双啊! 还说甚么千金万金的?我听说若幼鸟离巢太久的话,父母会忘了牠的气味,就算牠再回去也不会喂养牠了! 我们要争取时间! 」说罢,嬴珏一手捧着小鸟,一手牵着裙摆踏上大树旁的大石头。 她站在石头上踮起脚尖,尽量把手抬高,但仍然及不到高高的鸟巢。她尝试再站过一点再站过一点再过一点 「啊! 」嬴珏一时失了平衡,脚下一滑。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飞快闪过,及时接住了嬴珏。他穿着轻甲,腰间系了配剑,看来是禁军的一员。他把嬴珏安全地放下,便马上下跪行礼。 「微臣乐祈,参见长公主。刚才情况危急,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存希单膝跪地,举手作揖,头向下望恭敬地说。 话说,大家该不会忘记存希其实叫乐祈 吗? 「存希」这个称呼虽说是表字,但实则更似从小到大的昵称。一直以来,只有沐娘和嬴政会这样叫他。自从加入禁军后,存希就习惯以本名自称了。说开又说,经过三年的磨练,他现在已经靠自己的实力进升为禁军都尉了。 好,不扯远了! 说回他们吧。 嬴珏看着面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的人,一时忘了反应。 「公主 公主! 」身旁的成双提醒着。 「啊? 啊,免、免礼。 」嬴珏说。 「谢公主。 」 虽然嬴政准许他自由进出后宫,但随着年纪渐长,存希对于宫中的忌讳还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平时都尽量避免跟后宫女眷接触,不是在章台宫当嬴政的护卫,就是回兰池宫陪伴母亲。面对眼前的长公主,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垂下头来,与嬴珏拉开了一段距离。 「刚才 多谢你。 」嬴珏别扭地说。 说起来还真奇怪,贵为长公主的嬴珏从小就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是个标准的千枝玉叶。虽然只是豆蔻年华,但行为举止一向淡定大气,甚有长姊风范。没想到望着比她高一个头有多的存希,却连番走神,说起话来都吞吞吐吐的。 「公主客气了。只是」存希微微抬头,盯着嬴珏手中的小文鸟说:「公主千金之躯,攀上攀下容易有危险,还是让微臣代劳吧。 」 嬴珏一愣,把一直护在怀中的幼鸟交给存希。存希接过鸟儿,身手利落地往树上爬,不消一会便把幼鸟平安送回巢里。 「牠没事了。 」存希轻松地跳回地上,拍拍手笑说。 「嘻! 谢谢你。 」见小文鸟安全回家了,嬴珏也高兴得向存希点头道谢。 「那微臣先告辞了。 」说罢,存希便转身离开,没有看见嬴珏眼中出现一点失落。 他不记得我了吗? 嬴珏心想。 究竟存希与长公主有甚么关系呢?我相信只要大家把故事看下去,一定会知道答案的! 现在,不如我们先来看看嬴政和李斯吧。 在章台宫偏殿,嬴政和李斯在讨论该如何收拾赵代王嘉等残部。 「 赵公子嘉虽自立为王,但赵国国土尽失,他这个代王已不成威胁,我们正好趁这段时间让将士们休养生息。臣以为我们应该着手筹备在赵地设郡,并加派人手安抚百姓,方为上策。 」 「嗯,李卿说的也有道理,就照你意思去办吧。 」嬴政说。 「臣遵命。 」 「对了,寡人记得你的长子李由今次亦有随军征战,听说他表现不俗,你们李家一门可是文武双全啊! 」 「陛下谬赞了。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力,实乃犬儿的福气。 」李斯不知嬴政为何突然提到儿子,只好随便说些恭维的说话。 「呵呵! 这亦是寡人的福气。寡人记得这个孩子性格内敛,心思细密,甚有李卿的影子,想必将来也是大将之才,国之栋梁。说起来,他的年纪也不少了,该是时候成家了。 」嬴政拿起手边的茶杯,闲话家常地说。 「说来惭愧,为儿子打点终身大事本该是臣和内子的责任,但由儿这些年立心报国,多待在军中,臣也就把此事忘了,实在是愧为人父啊! 臣斗胆恳请陛下替犬儿的婚事作主。 」李斯偷偷瞥了主君一眼,隐约猜到他的意图,马上顺着他的话说。 「哈! 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你挑儿媳不着紧,寡人挑女婿可绝不随便。寡人相信把女儿托付给你们李家,应该是个正确的决定,对吧? 」嬴政笑问李斯。 说了半天,李斯才明白嬴政的目的。随着时间推移,李斯在朝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他的儿子们也逐渐在朝中担起要职。嬴政想藉着与李家联姻,稳住他们的心。这对李斯来说,无疑是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臣的儿子若有幸娶得公主为妻,实在是我们李家天大的福气啊! 臣叩谢陛下恩典。 」得知主君有意把公主许配给自己的儿子,李斯高兴得马上叩头谢恩。 大家可能会怪责嬴政,把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政治工具。但事实上中国古代的嫁娶都离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亦属平常。女儿早晚也得嫁出去的,与其远嫁别国王室,一辈子周旋于后宫争斗之中,倒不如在朝中招个国婿,至少女儿日后不用仰人鼻息,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女。 第58章 第 58 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来到庆祝嬴政生辰的国宴。宴会在章台宫正殿举行,延开千席,场面壮观。被邀出席的包括: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后宫一众女眷、所有王子公主、以及各宗室子弟。 一众宾客鱼贯而入,内侍们领着宾客到他们各自的坐位上。殿上分为左右两边,各摆放着前后两排的座位,前排一般为朝臣,后排则为女眷。距离王座越近,代表地位越高。 「沐夫人,这边请。 」沐娘牵着胡亥,由赵高亲自带领进殿。 「这 这里? 」沐娘面露难色地说。 赵高带他们停下的位置,是距离王座最近一处。这一般都是当朝重臣坐的地方,沐娘觉得她坐在这儿不适合。 「这是陛下亲自安排的位置,夫人放心吧 您就当作是陪陪公子胡亥吧! 」赵高刻尽本份地努力完成主君交代的任务。他心想:别说是坐在这里,只要您愿意,哪怕是坐到陛下身旁都绝对没问题! 「姑姑 这里好看清楚! 」胡亥奶声奶气地说着话,似乎对座位很满意。 最后,沐娘也同意坐下。这是她入秦以来,第一次参加的正式宴会。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听不到。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若定睛看着他们,读他们的话,又显得不礼貌。结果就变成,身边的人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话,而自己却困在寂静无声的世界中,跟周围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人走到沐娘的前方。沐娘抬头一看,发现是李斯。 「沐夫人好。 」李斯点头行礼。 「李大人 您好。 」沐娘起身回礼。 李斯的座位就在沐娘的左前方。他是个心细如丝的人,自然明白主君刻意安排他坐在沐娘身边的用意。沐娘一直深居简出,在咸阳认识的人并不多,在宴会上难免会觉得寂寞。李斯曾为存希的老师,跟沐娘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嬴政安排他坐到沐娘附近,是为了方便照应。 接着,李斯又跟小胡亥打招呼,并向沐娘逐一介绍身旁的人。 「这两位是蒙毅和蒙恬将军,他们都是长伴陛下身边多年的忠臣良将。这位是内子,而他们就是在下的儿子们。 」李斯介绍着。 沐娘一一跟新认识的人打招,他们都亲切有礼,陪着她说着话。没多久 「陛 —下—驾—到—! 」 嬴政今天穿了正式的朝服,在百官簇拥下步上王座。存希就站在他身旁,他是除嬴政之外,少数可以带配剑上殿的人。今天,他跟往常一样待在嬴政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臣等恭祝陛下,寿与天齐,仙福永享,万寿无疆! 」 「好! 众卿平身。 」 沐娘今晚穿了一件淡黄色曲裾深衣,头上比平常多插了一枝简单的发钗。在衣香槟影的宴席上,反显得更超凡脱俗。虽然她的打扮不算出众,但嬴政还是一眼就看到她。刚才众人均向嬴政行跪拜之礼,沐娘自然亦不例外。当她行完礼,准备起身抬头时,发现嬴政正望着她。 他对沐娘笑一笑,然后动了动嘴唇,沐娘读懂他在说:谢谢。 嬴政循例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国宴便正式开始了。除了酒席,当然少不了曲乐演奏、歌舞表演。正当乐师准备演奏时,嬴政看了沐娘一眼便举手说:「慢着,奏乐就免了,改为表演歌舞吧。 」 当众人还因主君突然叫停表演,而感到不解和愕然时,聪明的赵高已心神领会,在旁大声宣告:「撤乐鼓,宣舞者进殿。 」 见乐师们相继撤出大殿,沐娘抬眼望向王座上的嬴政,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喝着酒。沐娘低下头,此时她心里是感动的,被这个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人的贴心感动着。 国宴进行到一半时,殿外走来一个内侍,向嬴政禀报说:「禀陛下,燕国的使臣来朝到贺。 」 「哦?燕国?呵,燕王这个时候派人来,不会是想归降吧?哈哈! 好,传他进来。 」嬴政说。 然后,一个内侍领着两个燕国的来使走进来。 「臣,荆轲 (秦舞阳),叩见秦王陛下。 」两位燕国来使跪在正殿中央,向嬴政行叩首之礼。 「平身。两位千里迢迢来到大秦,所谓何事? 」嬴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王者姿态问。 「禀秦王陛下,臣等是奉了我家主君之命,前来送上贺礼,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荆轲不亢不卑地说着。 「哦?难得燕王如此有心把礼物呈上来吧。 」 「是。 」荆轲踏前几步,打开身旁的方形木箱说:「此乃秦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我家主君敬佩陛下,已把他就地□□。 」 看到箱子内竟然是血淋淋的人头,殿内一片哗然。沐娘吓得立即转开视线,并以手遮挡胡亥的眼睛,把他拥进怀中。 「燕王有心了 来人啊! 把箱子抬下去。 」嬴政用余光瞥了沐娘的位置一眼,便挥手命人把箱子搬离大殿。 「还有,这是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我家主君愿把督亢献给贵国,以表诚意。 」荆轲说着,一旁的秦舞阳便呈上一幅束卷着的地图。 「哈哈! 好! 把地图打开,让寡人看看。 」嬴政听到燕国主动献地,感到非常高兴。 荆轲拿过地图,走近嬴政,在他面前慢慢把地图拉开 第59章 第 59 章 荆轲拿过地图,走近嬴政,在他面前慢慢把地图拉开 当地图快展开至轴心时,荆轲突然俯身向前,一手按住嬴政的衣袍,一手掏出藏在地图卷轴中的匕首刺向嬴政。 千钧一发之际,嬴政本能地抽手向后一侧,避开了致命一击。他马上想抽出配剑抗敌,但荆轲手持匕首步步紧逼,嬴政在慌乱间,只能绕着石柱闪避。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完全不懂反应,距离嬴政最近的存希是最快恢复冷静的。他马上抽出自己的配剑,跳上前挡开荆轲的攻击,同时大喊一句:「护驾! 」 锵! 锵! 幸好有存希阻缓了荆轲的攻势,嬴政才有时间抽出配剑自卫。由于大殿内的人大多没有武器,他们只能慌乱走避,尖叫逃命,令场面更加混乱。 其实由荆轲发动攻击到现在,只过了短短数秒钟。此时,另一个刺客秦舞阳拌倒其中一个侍卫,并抢了他的武器,扑向嬴政、存希和荆轲混战的位置,他挥刀砍向正背对着他的存希。 哧! 这是衣物被割破的声音 存希专心于压制荆轲时,突然被人推开。 锵! 几乎在同一刻,暗卫于弘闻讯赶到。他提剑跳到嬴政身前,挡开来自荆轲的攻击,再给他至命一击,荆轲当场毙命。 「娘亲! 」突然被推到一旁的存希回过头,看到母亲左肩流着血跪在地上。他一时分神,没有注意秦舞阳正举剑准备再次攻击。 锵! 又一声来自武器碰撞的声音。 于弘及时回身,反手一剑刺进秦舞阳的胸膛,解除了危机。 「传、传太医! 快叫刘徐过来啊! 」嬴政走近沐娘身侧一看,发现她左肩至手臂上有一条深得见骨的刀痕,鲜血溅湿了衣裳。 「我 没事皮外伤而已」沐娘强忍着痛撑起笑容,安抚内心无比内疚的存希。与此同时,她亦没有忽略嬴政盯着刺客的尸体,慢慢冷下来的目光。 刘徐赶到章台宫内殿,为沐娘包扎伤口。不幸中之大幸,沐娘推开存希时侧着身,使下刀的位置稍微偏差,没有伤及要害。刘徐检查过后,为沐娘的伤口消毒,再敷上药便离开了。 「娘亲,你真傻! 你怎可以冲出来?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存希红着眼,为连累母亲受伤而感到自责。 「傻孩子 这是当母亲的本能。你看刘太医都说没有大碍,你就别担心了。 」沐娘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摸摸存希的头,安慰他说:「亥儿该吓得不轻,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 存希抽一抽鼻子,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嬴政跟沐娘。 从刚才到现在,嬴政一直没有出声。沐娘感觉到他的怒火,怕他会冲动行事。她想了想,伸手抓抓嬴政的衣袖笑说:「还未跟你说生辰快乐幸好还不算迟。 」 「我 准备了礼物放在兰池宫,你陪我去拿好吗? 」沐娘继续说。 嬴政本想传召李斯及一众将领,商讨马上出兵报复燕国的事。但听到沐娘这样说,他考虑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扶着沐娘慢慢走回兰池宫。 一进宫门,沐娘并没有立即把礼物给他,反而问:「我们 有多久没一起下棋了? 」 「 三年多了吧。 」没想到沐娘突然问起这个,嬴政愣一愣才回答。之前沐娘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为怕她触景伤情,嬴政和存希把棋盘带回咸阳后,一直把它藏起来。 「陪我 下一局吧。 」沐娘微笑着说。 嗒、嗒 事隔数年,嬴政跟沐娘再次下起棋来。 「还记得 我们第一次下棋吗? 」棋下到一半,沐娘突然抬头问嬴政。不等嬴政回答,她笑一笑继续说:「当时你很急进容易被战局影响心情。现正都不一样了。 」 一开始下棋,嬴政的心情就慢慢平复下来。到了现在,他总算明白沐娘的用意了。不久之前,他还因燕国的阴险狡诈而感到无比愤怒。若非沐娘拖延着他,他早已打算仓促起兵,攻打燕国报复了。欠缺周详计划的战争,一向都是行军大忌,稍一不慎,可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 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嬴政向沐娘保证说。 沐娘微笑着,指指一旁的抽屉说:「里面 的东西你替我拿过来行吗? 」 嬴政照她的说话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锦盒。他把锦盒拿回来,按沐娘的指示打开它。 里面放着数十块书案般大小的绢布,布上画着一个个棋局,旁边仔细地写着解释的文字。这就是沐娘早前秘密制作的礼物。 「这 是夫君一辈子的心血。他曾说要把它们交到会珍惜爱护它们的人手上,在之前它们只是普通棋法。 」沐娘伸手轻轻摸着绢布说:「我想如果是你他他会高兴的。生辰快乐。 」 第60章 第 60 章 答应沐娘不再轻举妄动之后,嬴政便返回章台宫。愿意从长计议是一回事,但有一事始终令嬴政耿耿于怀。 「于弘。 」他对着空旷的大殿低声一喊。 「属下在。 」暗卫于弘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刚才于大殿上,你明明看见沐娘有危险,对吗? 」嬴政问。 「是。 」 「怎么不救她? 」 「属下认为,刺客秦舞阳的攻击,暂时危害不了陛下的性命。相比之下,荆轲更为危险。 」于弘以刻板单一的声调回答着。 作为暗卫,他们的每一个行动,所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需以主君的安全为首要前提。基于这一点,于弘在沐娘和嬴政同时遇险的情况下,选择先救嬴政,绝对没有错。 「 由现在起,沐娘的安全,与寡人同样重要还有存希也一样。记住了吗? 」嬴政说。 「 是。 」虽然于弘对于主君的命令感到讶异,但他没多大异议,很快便点头领命了。 几天后 在后宫中一座跨越两宫的桥廊上,存希正坐在梯级上低头发愁。虽然今次刺杀是众人始料不及的意外,但存希对于连累母亲受伤还是耿耿于怀,以至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从他背后由远至近地传来。此桥廊是由章台宫通往兰池宫的必经之路,由于位处后宫的另一边,闲时一般很少会有人经过。存希不禁觉得奇怪,正要回头一看就听到 「乐大人。 」 「啊 微臣见过长公主。未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见到来人,存希连忙向嬴珏行礼。 「请起,不必多礼。 」看到对方刻意疏远的神情,嬴珏有点懊恼。她不知道的是,她此时的心情就跟当年,自己父亲首次看到沐娘母子向他下跪,是一样的。 「谢公主。 」存希站起来,却依旧站得远远的。 「 听说,沐夫人在国宴当晚也受了伤,她现在没大碍了吗? 」嬴珏问。 当晚她也有参加国宴,但位置坐得有点远。她只知道有刺客袭击父王,却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后来听说当时的情况非常凶险,存希的母亲沐夫人也受伤了,不禁更为担心。 「谢公主关心,母亲敷药后已无大碍了。 」感觉到公主的善意,存希亦稍微放松点,诚恳地回答着。 「那就好 对了,我这里有一瓶凝肌霜,是我姨母去年来探望我时从齐国带来的,有凉血消肿、退印除疤的功效,你拿回去给你母亲用吧。 」 嬴珏的母亲是齐国王室的一位公主,当年被父亲安排远嫁来秦国,成为嬴政其中一位夫人,只生下嬴珏一个女儿。可惜,她在嬴珏四岁那年,就不幸患病离世了。幸好,她母亲身边有一位侍奉多年的贴身宫婢,嬴珏在她悉心照料下才安然长大。嬴政怜惜女儿年幼丧母,故特别恩准嬴珏的舅父舅母,每年到秦国探望她。 「谢过公主。但既然这是公主的舅母赠与公主的礼物,微臣不能收下。 」 「我知道有刘太医在,沐夫人的伤一定会很快康复,未必用得着这瓶凝肌霜 」嬴珏强颜欢笑。 「公主误会了。只是微臣听闻此霜药由白獭髓所制,效用显著,格外珍贵,臣实在」 「再珍贵的药材,都要用得其所。 」嬴珏打断了希的话接着说:「我小时后曾跌伤膝盖,母亲为我涂上此药霜,伤口很快就好了,疤痕也淡下来。你们男生未必理解,但女生身上若留有疤痕,心中或多或少会觉得难受。这瓶凝肌霜就当是我对沐夫人的小小心意,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收下吧。 」 「那 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存希礼貌地双手接过药霜,再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见话题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存希便向公主告辞。正当他转身打算离开时 「你不用觉得内疚的! 」嬴珏朝他的背后喊了一句。 「逆地而处,倘若先遇险的是你的母亲,你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她吧?你都不希望她看到你受伤而内疚吧? 我想与其看你在内疚,沐夫人会宁愿你多陪陪她。 」嬴珏把一直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存希听罢侧身回头,沉默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地说:「公主说得对,是我自己钻牛角尖了。多谢公主提醒! 」 「不客气。 」嬴珏微笑着摇摇头说。 这是存希第一次正眼看着嬴珏。眼前的小姑娘打扮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笑起来脸颊两旁都有个小酒窝,格外可爱。存希觉得嬴珏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存希回到兰池宫,便把长公主所赠的凝肌霜交给母亲。 沐娘拿着药瓶细看,看一看儿子,再比起手语问:这药瓶挺别致的,谁送的? 存希眼睛一转,两手握拳,姆指朝天并靠 这是代表「朋友」的手语。 第61章 第 61 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嬴政召来李斯、尉缭、蒙武、王翦等文臣武将,计划了一套完善的进攻策略。 嬴政清楚如今燕、齐、楚、魏四国,已经对秦国有所戒备,假意交好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牵一发动全身,秦军必需行军准确、迅速。幸好,之前由郑国开凿的灌溉渠,在几年前终于完工。关中的农田得到充足的水源,农产量大增,为秦军提供了稳定的粮草。 最后,嬴政决定先发兵攻燕,由王翦领兵,教训那个不识时务的燕王。再派王翦的儿子王贲到南方牵制楚国,实则是为了让秦军突袭魏国时,不用担心楚国在背后进犯。 不得不说,嬴政是由沐娘所赠的棋谱中得到启发,才想出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扰乱对手的作战策略。乐腾留下的棋谱真不简单!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翦继在易水大败燕、代联军后,又再下一城,攻下燕国的首都蓟京。燕王喜及太子丹慌忙带同亲兵逃往辽东。但王翦用兵如神,乘胜追击,在衍水大败太子丹的军队,燕国的卫军主力从此被瓦解。 面对逆境,抗压力越低的人越容易错下决定。当被秦军追击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燕王喜错信同样昏庸无能的赵代王嘉所言,认为秦王的目的是要报行刺之仇。为了求和,燕王居然命人斩杀亲儿,把燕丹的首级献给秦国。虎毒尚且不吃儿,燕王喜泯灭人性的举动令秦国上下震惊。 没人知道,此事在沐娘的心中亦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在她的脑海中,燕王喜残暴冷血,杀害亲儿的身影,彷佛跟他毒杀乐腾时的身影重迭。一个决定,无声无色地在沐娘心中成形 同年十月,嬴政给沐娘带来一个重大的消息。他带着沐娘和存希,来到燕国前首都蓟京的近郊。因为正值秋天,山上红叶片野,风一吹,枯叶就徐徐落下,感觉有点苍凉。 嬴政扶着沐娘走上一个小山坡,然后 他们看见一座青冢。 沐娘微微张开口,向后跌了一步,嬴政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然后,沐娘的视线死死盯着青冢上的墓碑,嘴唇颤抖着,缓慢而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停在青冢前。 走近青冢时,她的视线开始往下移,不敢直看墓碑上的字。停在青冢前,沐娘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呼气,吸气,再呼气然后才慢慢张开眼睛,往墓碑上的刻字看去。 这是乐间当年仓卒为兄长立下的墓碑,上面写着: 兄乐腾之墓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到夫君的墓碑时,沐娘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就站在墓碑前动也不动,宛若任谁过来轻推她一下,她都会随时倒下似的。她张开口,尝试了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存希 过来。 」她声线沙哑地说。 存希听话走过去,站在母亲身旁。 「他是 他是你的父亲,你你给他叩个头吧。 」沐娘盯着墓碑哽咽地说。 存希跪下来,诚心诚意向着父亲的墓碑叩了三个头。他心里想着:爹,儿子不孝,到现在才来看您。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亲,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我发誓! 之后,嬴政命随从把祭品带上来,存希亦从旁帮忙着打点。一直到拜祭的仪式完成,沐娘都只是站在青冢前,没有动过分毫。或许是眼泪早已流干了,她没有哭,没有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墓碑上那个让人肝肠寸断的名字。 沐娘过份反常的反应,令存希有点担心。他想起当日母亲得知父亲去世时的情形,正想走上前去找母亲,却被嬴政拦着。 嬴政摇摇头说:「给她一点时间吧。 」 「可是 」存希还想说甚么。 「没事的。 」嬴政看向青冢说:「有他在呢。 」 没错,那个人 乐腾,是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嬴政把存希送回客栈,隔了一会再独自回到山上。他骑马再次来到乐腾的坟前,发现沐娘倒在墓碑前,顿时大惊,上前一看才发现她竟然是睡着了。 沐娘双手抱膝坐地,头靠在墓碑上,呼吸浅薄却平稳。这一瞬间,嬴政觉得沐娘好像变回了一个小女孩,玩到筋疲力竭后,靠在最信任的人身边安心地熟睡。 曾经听过一句这样的话: 每个女人心中,都住了一个小女孩。在对的男人面前,她,就是他的小女孩。 嬴政把带来的披风,轻手轻脚地盖在沐娘身上。然后对着乐腾的墓碑,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 「自始至终就没甚么《六合归一策》 你的雄才伟略和胸怀天下的抱负,都藏在千变万化的棋谱之中。那些一心只求君临天下的人,根本不会花时间在棋局上。而愿意陪伴沐娘下棋,最终领悟出道个中战术的人,却再也不会去伤害她了她才是那个你想要珍惜、爱护的人。从一开始,你就把天下、把自已,当作筹码来护她周全的吗? 」 这次,是嬴政第一次觉得自己永远都赢不了一个人。 第62章 第 62 章 哒哒! 哒哒! 哒哒 四周昏黑一片,沐娘听见自己在丛林中奋力奔跑的脚步声。她的右手被一个人拉着,像是逃命似的。沐娘虽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却知道他是谁 「平 平之哥哥? 」她尝试轻声呼喊,但前方的人并没有回头。 突然,他们来到一个山洞。沐娘看到她朝思暮想的人正背着她在生火,依旧没有回话。 乐腾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脱俗而清雅,这是他最爱的打扮。沐娘不敢走上前,她怕会破坏这个宁静的画面,曾经她以为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人了。如果这只是梦,就让她永远留在梦境里面吧。 然后,沐娘看见她的平之哥哥停下手里的工作,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未知是否因山洞内昏暗的关系,沐娘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只看到他的唇在动,他在说:「没时间了。 」 一瞬间,沐娘觉得四周又昏暗了几分,全身的暖意都被抽走似的。她发现一条红线由左至右,在乐腾的颈上划开来这、这原来是一道血痕! 血痕慢慢加深,鲜血从颈项中涌出来。 「不 不」沐娘被眼前的景像吓得全身发抖,一步一步地住后退。 这时,乐腾向她缓缓伸出手。沐娘才看到那是一只发紫的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五只手指头却是黑色的,状况恐怖。 沐娘清楚听见乐腾在说:「沐沐 是燕王是燕王是燕王」 「不 停下不不要我不要」彷佛知道这是个梦,沐娘双手抱头,紧闭眼睛,不断摇头。 她本该是听不见的,但此时乐腾的声音就像直接传入她的脑里,无比清晰。他一边说,颈上的伤口就越张越大,最终支撑不了头颅的重量,头颅从颈项上脱落到地上 「啊啊啊!!! 」沐娘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沐娘?沐娘! 怎么了? 张开眼睛! 张开眼睛! 」 嬴政一直陪着沐娘留在山上,见天色渐暗,他在青冢旁生了火,这不但可以取暖,还能吓退那些在夜间出没的飞禽走兽。谁知本来安睡的沐娘突然痛苦地尖叫起来,像是做恶梦了。嬴政马上走过去,试图把她唤醒。 沐娘满头冷汗地惊醒,全身颤抖着。她目光呆滞地看看嬴政,眼睛慢慢渗着水气,然后靠到嬴政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 呜呜他在我呜我看到呜都是血呜呜就在眼前呜呜呜 为什么是他呜为什么为什么呜」沐娘情绪激动地断断续续说着话。 此时此刻,无论嬴政说甚么安慰的话语,都会显得很无力。说这只是恶梦吗?可乐腾真的死了说一切都会过去吗?这可是最差的安慰话了 嬴政唯一可以做的,只是作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并且紧拥着沐娘,给她力量。 半个时辰过去了,沐娘的情绪也平静下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抽着鼻子。此时天已经全黑了,看着面前红红的火光,沐娘突然问:「燕国你打算怎样处置? 」 这是沐娘第一次主动问起政事。嬴政一愣,抬头看向她,见她脸色平静便接着说:「我军在衍水重创燕军,虽然燕王逃到辽东,但只要我们大军一到,定能给他最后一击。 」 「那 燕王你会杀了他吗? 」 不知是火光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嬴政觉得沐娘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很陌生,甚至透着一丝疯狂。 「燕国的宗室都蠢蠢欲动,如果我们现在杀了燕王,反而会给了他们一个起兵抗秦的名号。 」嬴政斟酌一下说。 这可是实话,他实在不愿在这个敏感时刻再节外生枝。 「 对啊。 」盯了他一会,沐娘垂眼头轻笑说。 「不过你放心,燕王这条命虽然暂时留住了,但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沐娘未能替丈夫报仇,心里必定很难受,嬴政便说。 沐娘读过嬴政的话后并没说甚么,只是一直看着火堆。隔了一会,她转过头对嬴政笑说:「回去吧存希想必等急了。 」 看着沐娘笑得弯弯的眼睛,嬴政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感,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笑容很陌生。 他们回到蓟京城的客栈时,已差不多戌时了。沐娘简单地跟存希交代了两句,吃了点东西,便回房间休息了。 隔天早上,一行人先吃过早饭,再起程回咸阳。存希见母亲迟迟未下楼,便到她的房间去找她。 存希走到母亲的房门前侧耳听听,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便推门而进,谁知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母亲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阿时哥哥! 阿时哥哥! 糟了! 娘亲不见了! 」他马上跑下楼通知嬴政。 第63章 第 63 章 得知沐娘失踪的消息后,嬴政立刻命众人分头到城内外找寻。 「怎么办?一路过来都不娘亲,她到哪儿去了?她、她不会又自寻短见吧? 」存希跟嬴政一路策马来到城外的十里坡,途中未有发现沐娘的行踪,不禁担心起来。 嬴政听罢皱起眉头,一时之间也六神无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回想昨天跟沐娘对话的内容,希望能找到甚么蛛丝马迹。突然,他灵光一闪 「 燕王对了! 燕王! 辽东! 我知道她去哪里了! 」说罢,嬴政领着存希驱马住东面奔去。 一直往东走二十多里是一片树林,分布不一的大树,大大减慢了马匹的速度。嬴政和存希停下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离蓟京城有三十多里,她应该不会走太远,我们分头找吧! 以此石为记认,一个时辰之后回到这儿会合。 」嬴政衡量过树林的范围,然后对存希提议说。 「好。 」 说罢,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继续分头找。约一个时辰后,嬴政已差不多来到树林的出口处。正当他打算掉头回去时,却瞥见前方远远的一抹身影。 「沐娘 沐娘! 」虽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但嬴政还是激动得大喊起来,策马向着沐娘得方向奔去。 沐娘正背着简便的包袱一直往东走,完全不知嬴政已从后追上。 随着马鸣声萧萧响起,嬴政驱马赶上沐娘,并横栏在她面前。由于没听见半点声音,沐娘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一愣,她抬头呆呆望着马背上的嬴政。半晌之后,她回过神来,却马上挠路避过嬴政和马继续往前走。 「你 」嬴政没料到沐娘会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他立即跳下马追上前,拉着沐娘说:「等等站住! 你你干什么! 」 双方拉扯了一会,沐娘放弃挣扎,叹了口气看着嬴政说:「放开我。 」 「你这是怎么了?知不知我们都很担心你? 」嬴政着急地问。 「 我要去辽东别拦着我。 」沐娘一边说一边尝试挠过嬴政。 嬴政侧身挡在沐娘面前继续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一个人如何到辽东?就算到了那儿,难道就可以随便接近燕王吗? 」 「我 自有打算。你有你的考虑,我有我的理由,大家各不相干。 」沐娘渐渐失去耐性,她认为嬴政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才想阻挠她,她皱着眉想要拨开嬴政。 沐娘低着头就要走,不愿再看着嬴政,似乎是不想多谈了。嬴政只好赶上去拉着她,逼她看着自己:「你你看着、看着我! 我军快到辽东了,我们一定会抓到燕王,你」 沐娘已经忍无可忍了,不等嬴政说完就一把挣开他。她不愿再慢慢说话,表情激动地改用手语说:我不是要抓他,我要他死! 要他死! 为什么我夫君没伤害过任何人就要死?为什么燕王连亲生儿子都杀了却还活着?为什么我的国家不愿争霸就要被灭国?为什么昏庸无能、残杀百姓的人却仍然高高在上地当王?为什么他就可以不用死?为什么啊?我要杀他! 我要他填命! 沐娘越来越激动,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当她嚷着要杀燕王时,嬴政在她眼里看到前所未有的疯狂和仇恨,心里一惊,连忙顺着她说:「好、好! 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 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他先安抚着沐娘,接着慢慢引导她说:「可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啊,对不对?你想想,你一人潜入辽东,成功刺杀燕王这昏君的机会有多大? 燕王已是强弩之末,我命人把他抓来,到时你要怎样处置他都可以。 」 「 你真的会让我杀了他? 」沐娘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我答应你! 」为了让沐娘放弃前往辽东,嬴政无奈之下只好说了个谎。 「你前阵子不是还教训我不要冲动发兵吗?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好不好? 」他试着问。 沐娘低头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正当嬴政想松一口气,她抬头说:「我要亲手杀死他。 」 「 嗯。 」嬴政强忍着不回避沐娘充满愤恨的目光,勉强点头说。 嬴政带着沐娘会合存希,三人再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下午了。趁着有存希陪着沐娘的时间,嬴政找来随行的刘徐,与他商量沐娘的情况。 「 唔正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想必是昨天的恶梦刺激到她。臣会开一些安神药给沐夫人服用,陛下放心。 」刘徐说。 「这对她的病情有影响吗? 」 「禀陛下,长期怒火攻心,当然对身体不好。可是至亲遭遇不测,想要为亲人报仇亦是人之常情啊。臣只能说至少沐夫人现在有了一个生存目标,不会再像那次一样胡乱轻生了。 」刘徐小心斟酌用字说。 「 寡人知道了,退下吧。 」心事重重的嬴政打发了刘徐。 他抬手轻按绷紧的眉头,但一闭眼,他便想起沐娘那恨不得与燕王同归于尽的目光。 作为一国之君,他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夺取他人性命。至今为止,在他手下逝去的灵魂已数不清有多少了。可沐娘跟他不一样!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该背负起名为「人命」的沉重包袱。 一切由我来做就好 嬴政在心中下了决定。 第64章 第 64 章 秦王政二十二年,这是悲喜交集的一年。 啾啾、啾啾啾! 在大树上,文鸟夫妇的鸟巢中,又传来初生小鸟的叫声。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昔日掉下巢被嬴珏和存希所救的小文鸟已经长大离巢。今年,牠的父母又生下了一窝蛋。蛋在二十天前孵化,一共有三只小公鸟和两只小雌鸟。牠们现在正张开嘴巴啾啾、啾啾地叫着,等待着父母带食物回来。 存希从树顶跳回地上,拍拍手。他刚刚正带了一些小禾虫去喂这些小家伙。 「原来真是你。 」 突然听到一把女声,存希一回头便看见嬴珏站在他身后。 「公主好。 」他作揖行礼。 「幼鸟出生的头几天,一般都是夭折的高危期,没想到这一窝幼鸟居然全都平安度过,我就想到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人在照顾牠们。 」嬴珏抬头望向鸟巢微笑说。 「这一窝幼鸟数量比较多,父母很难提供足够的食物给牠们。很多时候,总会有一两只幼鸟因为这样而饿死。反正我也有时间,就来看看有甚么可以帮忙。 」存希耐心地解释着。 他停了一顿又接着说:「公主也很有心呢! 我看这些小家伙个个贪玩好奇,没少掉出窝子外,想必公主也出了不少力才把牠们送回去吧? 」 「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到底都是条宝贵的生命。 」嬴珏轻轻一笑说。 「牠们今天怎样? 」嬴珏抬头,以下巴点一点鸟巢的方向问。 「不错,牠们看起来都很健康 你要看看吗? 」存希考虑一下问。 嬴珏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 存希再次爬到树上,坐在最稳健的一枝树干上,向树下的嬴珏伸出手。他把嬴珏拉到树上,轻扶着她慢慢站起来,靠向近头顶位置的另一枝树干,那便是文鸟的窝。 「小心 慢慢来。 」存希细心地扶着嬴珏说。 啾啾、啾啾、啾啾! 看到窝里五只健康的幼鸟,嬴珏高兴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存希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女,有着跟母亲一样美、一样温暖的笑容。 「真希望能看着牠们长大 」嬴珏突然语带感慨地说。 「这有何不可?公主现正不是常来看牠们吗? 」存希不明所以地问。 嬴珏脸色一沉,看看存希说:「 父王为我安排了亲事,也许年底就要出嫁了。 」 「 嫁给谁? 」存希不自觉地问了一个不合身分的问题。 「李由,廷尉李大人的长子。 」嬴珏的眼神透露出淡淡的落寞 李由这个名字对存希来说不算陌生。小时候他到李斯家中上课,就已经认识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 虽然李由从小比较内敛寡言,但作为家中长兄的他为人稳重尽责,绝对是可以付托终身的对象。只是存希实在忘不了嬴珏那忧伤的表情。 突然,存希感到有人在拍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章台宫,刚刚拍他的人正是嬴政。 「怎么了?我刚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反应,是身体不舒服吗? 」嬴政关切地问。 「没有,我没事啊。 」存希摇头说。 「看你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吗? 」嬴政轻轻皱眉问。 「没有,我真的没事。 」存希挂起笑容说。 「你这孩子,人越大越把事情往心里藏 算了! 反正你有甚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知道吗? 」看着存希长大,嬴政自然也看得出他有事隐瞒,只是不愿拆穿他罢了。 「嗯 对了,你刚刚叫我有甚么事? 」 「啊! 你看看这个。 」嬴政把一卷竹简递给存希。 「 支持韩王安的韩国贵族在新郑发动叛乱?但韩王不是被软禁在郢陈吗? 」 自从存希当了禁军都尉,嬴政就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让他参与各大小会议,有时甚至让他直接阅读奏卷。事后,嬴政会问他不同问题,藉此培养他的处事及应变能力。 「这些人只是不甘于国家被灭,利用韩王的名义生事罢了。但一旦消息传到郢陈,只怕会激发当地百姓响应。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嬴政给存希补充了一些背景数据,想趁机考考他。 「嗯 自我军灭掉韩国后,新郑就被纳入颖川郡,加上一向有秦军驻守,就算真有叛乱,问题都应该不大。相比之下,郢陈的局势就不能掉以轻心了。郢陈是楚国的旧都,当地仍然有许多楚人聚居。万一新郑的反秦势力蔓延至郢陈,定会刺激到那些楚人,假若他们到时来个同仇敌忾,我军攻楚的计划恐怕会受阻。 」存希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呵呵! 不错,继续说。 」嬴政不忘表示赞赏。 「我认为我们应尽快派人到郢陈,稳住当地的民情。 」 「你的分析很透彻,考虑亦够周详,看来这几年的磨练确实令你成熟了不少,我也可以放心了! 」面对如今的存希,嬴政有种看着儿子成才的感觉,既感触又欣慰。 「其实 要不是你替我找了好好的老师,这几年又让我接触政事,我可能还是个普通樵夫呢! 哈哈! 」存希笑说。 「 存希,尧舜禅让于贤,你认为是正确的吗? 」收起轻松的表情,嬴政突然认真地问。 这个问题如果是拿来问朝臣的话,只怕已把他们吓过半死了。毕竟尧舜禅让之说亦只是传说,自商、周以来的王位继承都是采用世袭制。若贸然谈论退位让贤,只怕会在朝中激起轩然大波。 「这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问吗? 」存希思索了一会,却问出一条绝对没人敢问的问题。 「 哈哈,没甚么,随便问问而已。 」 「我觉得 继位的人不只要有能力,还要真心愿意坐到这个位置上才行。 」 存希的回答是嬴政没有想过的。一般人在考虑这个问题时,都很少从继位者的角度出发。这其中是假设了继位者必定愿意承继王位不,应该说没人会相信,世界上会有人不愿意成为一国之君,号令天下。 说起来,嬴政还真的认识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对他说 我心里只能容下我的家人,看着妻儿快乐地生活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满足了。一争天下要付的代价太大了,我给不起 想着这句话,一个念头刚在嬴政的脑海里成形,却很快又淡下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关于郢陈,嬴政最后选了有楚国背景的昌平君到当地安抚楚人,镇压反秦浪潮。 昌平君是谁?呵呵,大家对他可能已经没有印象了。当年嫪毐之乱,嬴政就是派他和昌文君协助平乱的。昌平君的背景很特殊,他的父亲本是来秦国当质子的楚国王子,后来娶了一位秦国公主,生了昌平君。真要拉关系、谈辈分的话,他算是嬴政的养祖母华阳太后的外甥,亦即是嬴政的表叔 好了,不说了! 说到自己都乱了。总之,靠着昌平君的母系关系,嬴政亦乐意信任他,多年来让他在朝中出任要职。 嬴政派熟悉楚国文化的昌平君到郢陈,命他必定要稳住当地的局势,好让秦军在接下来的战事可无后顾之忧。究竟,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呢?目前还没知道 但嬴政今日却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陛下,沐夫人在殿外求见。 」赵高走进来通传说。 「娘亲?她怎么会过来章台宫? 」站在嬴政身旁的存希奇怪地问。 这么多年来,沐娘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兰池宫,绝少到宫内其他地方走动,更从未试过主动到章台宫找嬴政。今日她突然到来,就连存希都觉得奇怪。 「 请她进来。 」嬴政抿抿嘴说。 存希察觉到嬴政神色一变,心中不禁有点困惑。自从由蓟京回来后,存希留意到嬴政不再像往常一般,每天都到兰池宫逛逛,反而有意无意地避开母亲。 「阿时哥哥,你跟娘亲吵架吗? 」看着嬴政那如临大敌般的表情,存希忍不住问。 嬴政望望他,叹了口气说:「迟些再慢慢跟你解释。 」 说着便见赵高领着沐娘走进来,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步下王座,及时扶起了想要下跪行礼的沐娘。 「不是说好没有外人时不用行礼吗? 」嬴政眉头一皱问。 沐娘只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回话。但嬴政还是察觉到,自她踏进正殿那一刻起,就有意无意地散发着一种疏离感,这让嬴政觉得一切彷佛又像回到最初。 这一瞬间,他抿抿嘴,闭上眼睛低下头,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好,再换上一个轻松的表情,走到沐娘面前说:「我刚刚还在想今天天气好,你应该多出外走动一下,没想到你就过来了。来! 到这边坐。 」 「不必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 「 甚么问题? 」 「为什么 要在这个时候暂缓攻燕?秦军明明已快到辽东为什么要放过燕王? 」沐娘紧盯着嬴政问。 「娘亲你 」沐娘刚问的是有关秦军战略部署的机密,别说是一般人,就连许多朝中重臣都不得过问。存希不明白,为何一向告诫自己别干预秦国内政的母亲,会忽然问起这个敏感问题来。 嬴政抬手扯住存希的话,对沐娘说:「跟我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 他拉着沐娘的手往一旁的桌子走去。桌上放了一幅用牛皮制成的地图,落大的地图上面画着各大小山脉和河流,写着各主要城镇的位置,这些城镇旁边均摆放了数量不一的木制战车,战车旁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帜,代表着各国的主要兵力布置。 「我派出去的探子汇报说,自从韩、赵相继被灭,魏国都不敢代怠慢,加紧增兵及巩固城墙。我军的主力现在集中在东北方的近辽东一带,只有小部分兵力部署在韩、楚接攘的边境。若果魏国在我们全力攻燕时起兵反抗,那我军将会腹背受敌。 」嬴政指指地图解释着。 「以 魏国的实力,失去赵国这个盟友之后,根本无力抗秦。 」 「但还有楚国! 魏、楚两国的关系一向不错,如果楚国愿意发兵支持魏国的话,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嬴政说。 「 」沐娘盯着面前的战略图,久久都不说话。 「我绝非有意拖延战事,只是不看清大局就仓卒起兵乃行军大忌,你以前不都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嬴政绕到沐娘身前向着她说。 沐娘眼里满是挣扎。最后她移开视线,转头盯着地图上魏国的首都大梁片刻,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我等着秦军把这孤城淹埋。 」 「娘亲 是想要替父亲报仇? 」存希盯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问嬴政。 他向来聪明,眼见母亲最近一反常态的作风,思前想后最终也猜到了原因。 「她要杀燕王。 」嬴政轻叹一口气,把之前在蓟京发生的事告诉存希。 「 所以,你才临时调兵南下改攻魏、楚? 」听完事情的始末,存希突然理解到嬴政的用心良苦。 「如果是你,会希望她去报仇吗? 」嬴政反问存希。 存希想了想,摇摇头。 「我不否认在调兵一事上存有私心,可是转攻魏、楚确实亦是战略所需 只希望这段时间能还你娘亲冷静下来,别再做傻事吧。 」嬴政忧心忡忡地说。 第66章 第 66 章 暂时劝服了沐娘后,嬴政派遣王翦之子王贲南下进攻楚国北部地区,并攻下了十数座城池,此战成功把楚国军队暂时赶回楚国中部地区,确保了秦军在攻魏时不会受到楚国干扰。 然后,王贲便率军回头攻打魏国的都城大梁。可是,大梁城素来以稳固的防守而闻名,城墙既高且深,四周还有纵横交错的水道作掩护,易守难攻。王贲的大军苦攻了快一个月,仍然苦无对策。 消息传回了咸阳,嬴政正在章台宫与李斯及尉缭商量对策。 「 一直与魏军拉锯都不是办法,这只会虚耗我军的兵力。要不我们再多等十天八天,等大梁绝草绝粮再出击也不迟? 」李斯建议说。 「这行不通的。魏惠王当年定都大梁,正是看中那里灵活多变的水网系统,既能防御敌人,又能作补给运输的主要渠道。数百年来,各国军队尝了无数方法,都对大梁久攻不下,我们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尉缭摇头说。 正当李斯和尉缭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时,嬴政背手而立,站在地图前默不作声。 我等着秦军把这孤城淹埋 「淹埋 淹埋没错了! 」嬴政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我们可以用水攻! 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河流接着说:「黄河、鸿沟如果我们把大梁附近的水道一改,大水就会直扑大梁城。魏军一是乖乖开城归降,一是就跟着他们的都城一同被淹埋吧! 」 这是你特意留下的提示吗? 嬴政心里想。 接下来,秦军停止了对大梁的攻势,改为夺取大梁周边的地区,改造了当地的河道,河水逆袭大梁。 公元前 225年,大梁城被大水浸泡三个月终告失守,城内瘟疫蔓延,死伤无数,魏王假甚至要乘船出城向秦军投降。秦军继续向东推进,兼并魏国全数土地,魏国就此灭亡。 为庆祝战争胜利,嬴政于章台宫设宴犒赏三军。出席的人有王贲,数十个有份参与灭魏之战的将士,以及各朝中重臣,其中亦包括刚升为副将的李由。宴席进行到后期,众人皆放松下来,开始闲话家常起来。 「今次获胜绝非臣一个人的功劳,军中的数个年轻将领亦是功不可没啊! 」王贲与其父王翦一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此时亦不忙在主君面前赞赏一众下属。 「哈哈! 既然如此,寡人自当重重加赏! 来,寡人再敬众将士一杯! 」嬴政高兴地说。 存希看着席上的李由,心情有点复杂。他从来不是贪图名利之人,可看着与自己年纪相近的李由,已从几年间跃升为副将,再想到此次李由回京将会与长公主嬴珏完婚,心中就是有点不畅快。他看着面前的酒壶,不知不觉地喝了数十杯。 嬴政瞥见存希一直躲在一旁喝闷酒,便唤来赵高替他传话。本来,嬴政要存希一同参加宴会,是想把他介绍给各朝中重臣及主要将领,为他日后的仕途铺路。但见存希现正闷闷不乐的样子,嬴政不禁有点担心。 「乐大人,陛下派奴才过来传话,问您是否感觉身体不适?需要传太医过来看看吗? 」赵高走到存希身旁低声问。 「啊?啊没有,我没事。 」存希回过神来,瞥一瞥王座上的嬴政才对赵高说。 「陛下说,如果您觉得乏了,可以先回宫休息。 」赵高继续替主君传话说。 「我 那好吧,我先离去了,有劳赵常侍替我跟陛下说一声。 」不知是否因为喝多了,存希感觉头确实有点赤痛,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离席。他悄悄起身,从人群后方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立刻回兰池宫,而是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突然,在他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存希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文鸟一家居住的大树下。 「 是你。 」早已在树下站了一会的嬴珏,转头惊讶地说。 「公主。 」存希抿抿唇,点头跟嬴珏打招呼。 「听说父王在宫中设办宴会,庆祝王贲将军凯旋。我还以为你也」 「嗯,微臣突然觉得有点累,便提早离开了。 」存希面色如常地说。 「你 脸色不太好,是喝了很多吗? 」嬴珏往存希走近一步,关心地问。 「还好,不打扰公主了,微臣先告退。 」 「等等! 你为何要避开我? 」嬴珏叫住了想要转身离开的存希继续说:「我们明明约好要一齐看着小文鸟长大,怎么这两个月你都没有出现? 」 自从上次得知嬴珏订婚以后,存希和她还见过数次面。存希本以为自己能以平常心面对嬴珏,但他慢慢发现嬴珏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他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她;想要与她分享喜怒哀乐;想要和她共同创造更多快乐的回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先不说嬴珏与李由已经有婚约,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又何德何能配得上身分高贵的公主呢?因此,他果断地决定远离嬴珏,再没有去看那些小文鸟了。 「公主是金枝玉叶,而且又快将出嫁了,再与微臣待在一起,只怕会有损公主的声誉。以前是微臣粗枝大叶,行事鲁莽,不知忌讳,请公主恕罪。 」存希低头跪在地上说。 「你 你说甚么? 」听到存希的回答,嬴珏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着说。 「 」 「我不想嫁给李由,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抽泣着说。 「 」存希只是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知道 你知道我想嫁的人是谁吗? 」嬴珏强忍住眼泪,抽一抽鼻子说。 结果,存希最后只是说:「微臣 冲撞了公主,罪该万死。 」 嬴珏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存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整片花园中,只剩下嬴珏的低泣声。隔了片刻 「你没错,只错在 我是大秦的公主。 」嬴珏抬手擦掉眼泪低声说。 说完,她便回头离开了。嬴珏有一点跟她的父亲很像,就是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受伤的样子。 存希一直跪在地上动也没动,就像一樽石像般。他们俩都没有留意,刚才有个人一直藏在暗处看着。 第67章 第 67 章 隔天早朝后,嬴政拼退了众人,独留存希在身边。他们一同到花园散步,行至通往兰池宫的桥廊上,嬴政突然停下来。 「昨夜晚宴你一直在喝闷酒,今早起床头没痛吗? 」他问存希。 「 对不起,我不应该没分寸的。 」存希垂眼向嬴政道歉。 「呵呵,无妨 我只是在想,该不该去跟你娘亲说你的酒量越来越好了? 」嬴政挑眉意有所指地笑说。 「 我已成年了好不好? 」存希没好气地对着开他玩笑的嬴政说。 「我都是跟你学啊! 还记得某人小时候说那句:娘亲,他喝了很多酒啊! 」嬴政坏坏的模仿着存希儿时的声音说。 「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要斤斤计较。 」存希无奈说。 「要我不说也可以,除非 你告诉我昨晚发生甚么事? 」嬴政瞇眼看着存希说。 「没什么。 」 「不说?那我去问问你娘亲,看她知不知道」嬴政作势要住兰池宫走去。 「哎! 不! 」存希紧张地叫住了他。 嬴政回过头,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等着。等了一会,看存希还是没反应,他又尝试问:「你不说,我自己猜是关于一个女生的? 」 「 」存希不答话。 「你喜欢她了? 」 「 」还是不回答。 「她 也喜欢你。 」嬴政用的是肯定句。 「 」存希一直躲避嬴政的目光,但耳朵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这个女生不是谁,她是我的女儿嬴珏。 」最后,嬴政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存希闻言顿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嬴政,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昨晚在花园里,我都看到了。你先不要说别的! 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嬴珏吗? 」嬴政平静地说。 「是我不好! 我不应该对公主有非份之想! 我以后不会再见她了! 」存希猛然跪在地上说。 「乐祈! 你干什么?给我起身! 你就这么喜欢对在乎你的人下跪,要他们难受吗? 」嬴政愤怒地强拉起存希。这是他第一次叫存希的正名,亦是第一次用责备的语气对他说话。 昨晚,嬴政看见女儿,在存希跪下来时露出的痛心表情,可谓身同感受。那一跪,代表着要隔断两人曾经的亲密;代表着认同彼此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身分差别。 看着存希低下头不说话,嬴政再次问:「告诉我,你喜欢她吗?你是男子汉,难道连简单的几个字都不敢说吗? 」 「 喜欢可是我配不上她,所以只要看着她过得好,我便满足了喜欢并不一定要拥有,你不都是这样吗? 」存希抬头盯着嬴政,说得理直气壮的。 「你、我跟你不一样!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迂腐的! 身分地位重要吗?看看你的父母! 如果他们在乎身分地位的话,当初还会在一起吗?你去问问你娘亲,问她有没有后悔嫁给你爹,看她怎样答你! 」嬴政痛斥着存希说。 我跟你是不一样的。至少,珏儿是爱你的嬴政心里想。 「可、可是 她已经订婚了」存希心中已动摇,抿嘴说。 「你看着我! 我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来问你你喜欢我的女儿吗?你愿意爱她、宠她一辈子吗? 」嬴政打断了存希的话,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慎重地问。 同一个问题,一共问了三次。这次,存希直视嬴政,坚定的点头。 隔天,嬴政传来李斯。有些问题还是要及早处理的 「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二公主代替长公主? 」李斯讶异地问。 「寡人观察过,还是觉得阳滋比较适合李由。珏儿自小没了娘亲,个性比较刚强好胜,未必懂得忍让,与李由硬碰硬未必是好事。反观阳滋则比较温婉恬静,相信必定能与李由和睦相处,成为他的贤内助。 」嬴政把早就想好的理由说出来。 「这 陛下说得对,只是未知婚礼是否需要延期呢? 」李斯的心思是何等玲珑剔透,自然知道主君突然改变主意是另有原因。但就算知道又如何?能与王家结亲已是无上光荣,要娶长公主、二公主,还是三四五公主,又有何干呢? 「那是当然的! 寡人会命太卜按两人的八字另择吉日,但亦不会拖太久。哈哈,李卿大可放心,寡人对李由这个女婿满意得很! 寡人真盼着有一天,你的儿子、女儿能全都成为寡人的女婿和儿媳呢! 」为了安抚李斯,免得他起疑心,嬴政向他抛出了一份大礼。 「这真是我们李家几生修来的福气啊! 臣叩谢陛下隆恩。 」李斯听到消息后顿时喜上眉梢。 娶公主还没甚么,可若是嫁了王子,没准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成为一国之母,那我便是国丈了 李斯兴奋地想着,乐得把儿媳换了人的事抛到一边去了。 历史上说秦相李斯深得秦始皇宠信,其儿子娶的都是大秦公主,女儿嫁的都是大秦王子。原来,这就是原因所在。 第68章 第 68 章 黄昏时的咸阳宫,被金黄色的阳光照耀着,格外迷人。 嬴珏独自一人坐在文鸟一家居住的大树下,已经数个时辰了。今早,她突然收到消息,说自己跟李由的婚事被取消了。听说是父王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把妹妹阳滋公主许配给李由。 虽然宫里很快就传出不少闲言闲语,说她的出身不及妹妹,所以李家看不上眼。但嬴珏并没有太过在意,反之,她还松了一口气。至少她还能苟延残喘多一会,多过一会属于自己的人生。坐在大树下,她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 「呜呜 母亲呜、呜呜」刚满四岁的嬴珏,孤单一人躲在花园的大石山旁悲伤痛哭。 「妹妹,你为什么哭啊? 」突然,一个约十岁的小男孩出现在嬴珏面前。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头微微一侧地问着。 「我 我母亲呜她、她生病了呜他们都说、说母亲不会回来了! 呜呜呜以后只有我一个人了呜呜」小嬴珏想到母亲离世,越哭越伤心。 「啊 你不要哭啦! 我娘亲说,我们爱的人都住在我们的心里,如果你一直哭过不停,会把他们都吵走的! 」男孩说。 「真、真的? 」天真的小女孩傻傻的问。 「当然! 你想想,如果有人吵着你睡觉,你都会不高兴吧? 」男孩盘腿坐在小嬴珏面前,一脸认真地说。 「嗯 我会发脾气的」见男孩讲得头头是道的,小嬴珏当真相信了。 「就是啊! 所以呢你不要再哭了。 」说着,男孩从怀里掏出母亲为他准备的干净手帕,替小嬴珏擦掉脸上的眼泪。 「但是,以后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好怕 」小嬴珏年纪毕竟还小,面对突如其来的具变,她想了想,眼睛又红起来了。 「你可以来找我玩啊! 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呢! 」男孩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说。只不过教一个小女孩骑马射箭?呵呵,这孩子真有创意。 接下来,男孩陪着小嬴珏度过了一个下午,大概是被男孩乐天的个性感染,小嬴珏渐渐忘了伤痛,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愉快地耍玩起来。 就是这个突然出现小男孩,把她从绝望和悲痛中拉回来。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孩叫作存希,与他母亲住在兰池宫,是父王请来的客人。可惜她再没有机会亲口跟他道谢,因为那天之后,男孩便与他的母亲离开了王宫了 这是属于嬴珏珍贵又难忘的回忆,她坐在树底下一直回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嬴珏抬头望向面前的人,觉得一点都不真实。她看着这个人慢慢蹲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和当年一样清澈而专注。然后他开口说:「那一晚,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对不起,我不应该逃避的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 未等存希说完,嬴珏已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她靠向前,拥着存希,彷佛是在害怕这一切都是幻象。 这一次,存希不再躲避。他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人,在她耳边温柔而坚定地说:「我不会再放手了。 」 小两口在大树下度过了得来不易的甜蜜时光。入夜后,存希先送嬴珏回宫,再返回兰池宫。 存希从小到大都是个坦率、坚毅的孩子,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在晚膳时,他坦诚地把对公主的感情告诉母亲。 「娘亲,我是真心喜欢公主的,我希望娶她为妻。 」 看着儿子坚定的目光,沐娘一言不发地走到地柜前,从里面拿出当初存希交给她的凝肌霜,对存希比着手语说:这就是公主送的吗? 存希愕然地点点头。 然后沐娘笑一笑,再以手语说:改天你带娘亲去找公主聚聚吧,我想当面跟她道谢。 「娘亲,那你是 答应了吗? 」 虽然存希已是二十多岁的大男孩了,但沐娘还是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脸颊,微笑着点点头。 没有其他事情,比儿子找到一个可以相守一生的人更值得高兴了。将来,就算自己不在儿子身边,他都不会觉得寂寞了沐娘心想着。 第69章 第 69 章 韩、赵、魏相继被灭掉后,嬴政把目标瞄准楚国。继去年派王贲率军进攻楚国北部,并大败楚军后,嬴政决定再派大军直取楚国国都寿春。今天,他正与一众大臣讨论进政策略。 「哼! 没想到楚王连跟寡人一战的气魄都没有,居然想献地求和。呵呵,寡人才不稀罕! 年底前,我大秦的兵马将要立于寿春城上! 寡人想听听你们对此战的意见,要多少人的军队?由谁来领军? 」嬴政坐在王座上气势满满地发话。 「禀陛下,臣李信,愿领军一战。请陛下许臣二十万兵马。 」李信是继蒙武、王翦之后的年轻将领,曾随王翦参加灭韩之战而崭露头角,去年更于攻燕一战立下大功,深得嬴政气重。 「陛下,臣以为楚国幅员辽阔、国力深厚,若要一举击破其重点都城,二十万兵马恐怕不足够啊! 」一旁的王翦把自己的想法如实道出来。 「那王将军觉得多少人才够? 」嬴政挑眉问。 「六十万。 」王翦答。 「甚么?六十万! 你是跟寡人开玩笑吗?我们连灭韩、赵、魏三国,才共享了不到三十万人马。如今你却说要一支六十万的军队? 」嬴政对此大感惊讶。 六十万兵马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让我们来做一做对比吧! 当年由内史腾率兵南下灭韩,用了不到十万兵马;由王贲带领的围城灭魏之战,虽然战线延长,亦只需十多万人;至于兵分三路攻打赵国,最多亦只动用了约三、四十万人。如今只对付一个楚国,王翦却要求要六十万兵马,这亦难怪嬴政会如此抗拒。 「禀陛下,楚国占地甚广,加上楚军熟悉南方地形,灵活性强,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确实需要六十万人啊! 」王翦以自己多年行军的经验,估量着此战的人手需求。 「六十万兵马那可是我们全国之力,难道你要把咸阳的禁卫军都带走吗? 」嬴政对王翦的提议极为不满,觉得他言过其实。 这个时候,李信突然插话说:「禀陛下,楚国虽然是大国,但楚国朝臣对战和主张不一,楚王更打算割地求和,可见他根本无心恋战。臣有信心能以二十万军取下寿春,请陛下让臣一试! 」 「好! 李卿有如此雄心壮志,寡人甚喜! 看来王将军真是老了,都不复当年的勇武之气了。李卿你就代替老将军好好打这场仗吧! 」 嬴政这番话分明是要下王翦的面子。本来王翦屡立战功,派他领军灭楚是最适合不过了。但偏偏王翦要求要六十万大军,这是秦国当前拥有的全部兵力。假如王翦带走了这六十万大军,秦国各地的防卫则犹如中空,嬴政又怎会放心把全国命脉全都系于一人之手呢?所以,当听到李信有信心用二十万大军就能获胜时,嬴政没太多犹豫就同意了。 老将王翦见主君不愿听取他的意见,又因当众受辱而觉得意兴阑珊,不久之后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向嬴政请辞,打算回乡养老了。 此时,远在邻近楚国边境的郢陈,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大阴谋。 「这毕竟是秦国的地方,将军此时实在不应前来啊! 」 「殿下,未将亦是迫不得已啊! 大王畏惧秦军,一心求和,但秦王的野心犹如狼虎,不灭楚国是不会罢休的。国难当前,未将恳请殿下出手相助! 」 「我 唉! 我在秦国虽不至于是阶下囚,但秦王仍顾忌我楚人的血统,并未完全信任我,恐怕没能力帮你了。 」 「非也! 殿下,未将收到可靠消息,秦王已命李信和蒙武兵分两路进攻楚国。殿下可以号召这里的楚人,起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末将再领兵从前方攻击,秦军便会腹背受敌! 」 「 」 「殿下! 您也是楚国的子孙,身上还流着芈氏一族的血啊! 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楚国被灭吗?未将求求您了,殿下! 」 「 那好吧。 」 究竟这两个人是谁呢?他们的计划,将对嬴政灭楚的大计带来甚么影响呢? 十多天之后,李信和蒙武齐集二十万大军和粮草,正式朝楚国国都寿春进发。他们兵分两路,沿路势如破竹。李信率军攻破平舆,而蒙武则于寝丘大败楚军。似乎要用事实证明,王翦提出要用六十万大军灭楚的估算是错误的。 在咸阳,嬴政连日收到由前线传来的连番捷报,甚为欢喜。正当他以为灭楚一战快将告一段落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一份意想不到的急报 「昌平君 昌平君于郢陈叛变?岂有此理! 寡人要杀了他! 要杀了」嬴政气得把奏卷大力丢到地上。由于怒火攻心,他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 「陛下?陛下! 您怎么了?不要吓奴才啊! 」赵高见嬴政突然脸色苍白,脚步不稳,马上上前扶着他。 「拿 拿药来」 赵高连忙跑去把当年卫角所赠的续命丹拿过来,给主君服下。近几年,嬴政的旧患越发严重,好几次甚至出现休刻的情况。幸得卫角给的丹药,才及时控制着痛症。如今,此药已经成了嬴政随身携带的保命良药。 「陛下,您觉得怎样?要不奴才去请刘太医? 」赵高担心地说。 「不必! 寡人没事,不要惊动其他人。 」嬴政大力深呼吸了几下,把情绪稳定下来。 他回想起刚才军报上写的内容,说昌平君在郢陈起兵,从后偷袭李信军队。李信迫于无奈之下只好暂缓东进,折返郢陈平乱。谁知,楚国将领项燕却于此时挥军突袭,联合昌平军的叛军,追击秦军整整三天三夜。不但夺回了郢陈,更趁机西进直入昔日韩国的境内,甚至连杀了大秦七名都尉。 难道我当日否决王翦,真是做错了吗? 派出去的二十万大军惨败后,嬴政不禁开始自我质疑。 第70章 第 70 章 在咸阳宫某花园里,传来孩童的欢笑声。 「哈哈! 高一点姑姑,再高一点! 嘻嘻! 」胡亥今年已经五岁了,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没一刻能静下来的。此时,他正拉着沐娘在花园里放风筝。 啪! 突然,风筝的丝线断了,风筝便随风掉到树上。 「呀! 姑姑,怎么办? 」胡亥嘟嘟嘴,轻轻拉一拉沐娘的衣袖说。 沐娘抬头看看风筝落下的位置,估量着这不算太高,便摸摸胡亥的头说:「不怕 姑姑帮你拿。 」 然后她踏上大石上借力,伸手想要把风筝拿下来。不料脚突然一滑! 「姑姑小心! 」 就在快要掉下来之际,沐娘及时扶住旁边的树干。她定一定神,才继续朝上再踏一步,成功把风筝拿回来。 「风筝 破了我们回去弄一弄吧! 」她微笑着把风筝递给胡亥,再拖着他的小手慢慢离去。 临离开前,她停了一顿,忽然回头朝不远处的假石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就在沐娘和胡亥离去后,一个身影从假石山后露出来,他正是暗卫于弘。自从上次沐娘在蓟京试图偷偷离开,独自去找燕王报仇后,嬴政便派了于弘在暗处保护她。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于弘差点要现身出手相救了。 难道我被发现了吗? 于弘心想。 几天后,沐娘再次到章台宫找嬴政。 她直接开门见山说:「我要 出宫。 」 嬴政一愣,故作轻松地问:「你要去哪里?我叫存希陪你。 」 「辽东。 」 「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不是说好要再等一会吗? 」现在正直秦楚交战,外面兵荒马乱的,嬴政又怎会让沐娘独自前往辽东呢? 「等?我等了二十多年等到甚么?当初你说怕魏国偷袭要我等! 如今过了快一年你还要我等多久?还要我等甚么? 」沐娘认为嬴政有意拖延,非常不满。 「如今情况有变 」 「这 与我无关! 我不要再等! 不用你帮我! 我要出宫! 」沐娘打断了嬴政的说话,激动起来。 「别激动,刘徐不是说你的情绪不宜起伏过大吗? 你看! 你脉像跳动很快,先坐下来! 我命人去取药」嬴政握着沐娘的手腕,发现她脉像跳动异常,马上让她坐下来,想要安抚她。 「我没病! 不用吃药! 」哪知反而进一步刺激到沐娘的情绪,她一把挣开嬴政的手,继续哽咽说:「你说谎! 你根本不想我杀燕王! 你跟他是一样的! 只在乎自己的王位! 只要不愿为你所用他们的性命都没价值」 沐娘摇着头,不断往后退。突然她哑声一笑,红着眼睛说出一句狠绝的话:「我真傻你跟燕王都是一样的。当年的韩非不就是因为不愿降秦被你杀死吗?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你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面对如此无情的指控,嬴政愣了好久,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向着沐娘远去的背影轻声说。 接下来的几天,嬴政把自己关在章台宫,甚么人都不见。主君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章台宫上上下下的奴才们都人心惶惶的。其中最难过的,要数是赵高了。这几天他都要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进入殿内劝说主君用膳。他间中会成功,但更多时候却会被主君无情地赶出来。 今夜,正当赵高鼓起十足的勇气,准备再次敲响嬴政寝宫的大门时,他见到救星了! 看到沐娘手里拿着一个盛载食物的篮子,赵高欢天喜地地打开门,让沐娘进去了。 哐啷! 「出去! 要寡人说多少遍?滚! 」 沐娘进到殿内时,正好看到嬴政拿着酒杯,伏在桌案上。听到脚步声,嬴政都不抬头,就把手中的酒杯扔出去。 酒杯在沐娘脚边不远的地方落下,沐娘叹了口气,抬头开口说:「我是 来道歉的。 」 「 」嬴政还是一动不动地伏在桌案上,但他的身子刚刚明显一抖,想必是认出沐娘的声音了。 知道嬴政在听,沐娘垂眼继续说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当时 我太生气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 然后,嬴政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他的身旁。他听到沐娘似乎把甚么东西放到桌案上,接着,他听到沐娘说:「如果你还生我的气我现在就向你下跪陪罪」 正当沐娘准备下跪的一剎那,嬴政起身扶住了她。沐娘抬起头,看到嬴政一脸纠结的样子,便转眼瞥了瞥桌上的篮子说:「我做了几道小菜你要试试吗? 」 看到嬴政点头,沐娘打开篮盖子,把里面的餸菜拿出来,把每样食物都夹一些到嬴政的碗里。看着嬴政慢慢低头进食,沐娘微笑问:「好食吗? 」 「 嗯」嬴政用喉咙发了一个音节,但很快又想到沐娘听不见,便抬头说了声:「好。 」 「那 我们和好可以吗? 」沐娘眉头轻皱,用请求的眼神看着嬴政。 赵高进来时,看到主君愉快地在用膳,沐娘脸带微笑坐在他身旁。赵高心中忍不住吐糟了一句:这也太好哄了吧! 对啊! 就是因为太重视、因为太在乎,所以简简单单就被哄好了。以至于嬴政忽略掉沐娘态度突变,主动前来道歉的真正目的。 第71章 第 71 章 「看来珏儿跟你娘亲相处得不错呢! 」嬴政看着陪伴沐娘在花园中散步的女儿,跟身旁的存希说。 「嗯! 公主贤淑聪慧,跟娘亲相处自然不会有大问题。 」存希嘴角勾起笑说。 事实上,嬴珏这女孩就是窝心! 她第一次正式跟沐娘见面前,还特意跑去跟存希学了几个手语,把沐娘逗得欢喜极了。 「呵! 这么快就开始替她说好话了?看来珏儿真没选错人。话说回来,你打算何时迎娶珏儿过门?如今李由跟阳滋已经成亲了,之前的风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嬴政问。 「啊! 其实前阵子,我在城郊看中了一座宅苑。环境清幽,地方也够宽敞。我打算把宅苑重新装修好后,便正式迎娶公主。 」 「城郊?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在宫城附近为你安排府邸。 」嬴政觉得让他们搬到城郊居住,实在有点远。 「这次你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如果连娶妻买房子,都要你为我张罗,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存希无奈地说。 「好吧。那么你娘亲都会搬走? 」嬴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那当然了! 你不用担心,娘亲也有去看过那宅苑,她很喜欢呢! 」存希开朗地说。 「 她喜欢就好。 」 嬴政并不知道,正是沐娘主动提议要在城郊选房子。城郊地区属于宫城及王城范围之外。要离开咸阳,只需通过防守较为松散的外城墙便可。 午饭后,存希和嬴珏小两口结伴去探望小文鸟,留下嬴政和沐娘在兰池宫。 「听说 我军在城父失利。只有几千人逃回来」沐娘一边泡茶一边说。 「是啊,没想到昌平君会跟项燕合谋叛秦。 」嬴政坦承地说。 放下茶具,沐娘盯着嬴政问:「你 有何打算? 」 「之前,王翦曾建议用六十万大军灭楚 」嬴政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 沐娘低头想了想,把倒了茶的茶杯递给嬴政说:「楚国 乃南方大国,国力深厚,动用六十万兵马不过分。你心中亦清楚,只是你怕。 」 「 」嬴政像个被看穿心事的孩子般,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看 王老将军是个明白人,他会知道当今天下没比你更好的选择。 」沐娘眉眼弯弯的笑说。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唤醒了嬴政。 六十万大军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嬴政一直不放心把这支军队交给王翦,怕他会带兵叛逃。但反过来想,王翦大半生都为秦国打天下,他的家族、他的根都在此。如今大秦气势正盛,极有可能一统天下。他若真有心投敌,又有谁可选呢?是选强弩之末的楚国、偏安怯懦的齐国,还是只差一点便灭掉的燕国?纵观全局,对一代名将来说,嬴政的确是最佳的选择了。 想通后的嬴政亲自来到王翦的家乡,放下君王的面子,诚心向王翦认错道歉,并诚邀他复出领兵。 「当初没听将军的劝告,确实是寡人疏忽了。还请将军再次助寡人一臂之力吧! 」 「老臣不敢当! 老臣体弱年老,再担此大任,恐怕会力有不逮。 」王翦一脸为难地说。 「哎! 将军此言差矣。寡人细想过了,纵观我大秦的将领,要数将军的经验最丰富。把这个统帅之位交给你,寡人才放心。将军可别再推辞了! 」 「陛下,老臣还是那句话,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翦说。 「行!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嬴政今次非常爽快地答应。 接下来,嬴政又跟王翦谈论出兵的细节。由于六十万兵马及粮草不是小数目,加上又刚刚损失了二十万人,最快亦要三个月来筹备手人和物资。另外,王翦亦提出要先操练军队,确保全军有足够的合拍性。综合各样因素,两人最终决定明年中后期,再发兵灭楚。 送走了主君,王翦独自坐在书房中思量着。他的夫人见他一脸愁容,便关心地问:「老爷,陛下亲自驾临请你复出领兵,为何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 「唉! 陛下的性情我清楚。他此次来找我,恐怕是迫于无奈的选择,他绝不会真正放心把这六十万大军交给我的! 」 「那 老爷刚刚何不婉拒陛下? 」王夫人又问。 「呵,夫人想得太简单了! 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却愿意放下身段向我陪礼道歉。这表面是请求,实则是在暗地警告我要知进退。由一开始,我就没选择的余地了事到如今,只好看着瞧吧。 」 第72章 第 72 章 过年后,存希在城郊买下的大宅亦修建完毕。他和沐娘请人择了个良辰吉日,才一同搬进去。虽然母子俩断断续续在兰池宫居住了多年,但所带的随身物品其实不多。不到两三天,东西大致都安置好了。 然后,存希终于迎来人生中其中一个重要日子。他要与嬴珏成亲了! 由于古人认为男女的结合乃人伦之本,故此嫁娶的习俗都非常讲究。大至可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个步骤,合称「六礼」。每一项都有繁复的程序及礼仪,需要严格遵守。 入夜后,存希在府中大厅找到母亲,并以手语跟她说:娘亲,这阵子你日夜奔波,一定很劳累了。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你早点休息吧! 由于存希的父亲已去世,他又是独子,婚礼的大小事务都由沐娘一手张罗。虽然嬴政早派了宫中经验丰富的喜娘,来协助沐娘打点一切,免得她过于操劳,但作为母亲的沐娘还是希望事事亲力亲为。 沐娘弯着眼睛,温柔一笑,以手语回复着:我不累。明日你就要成亲了,娘亲高兴得睡不着! 我想再看看有没有甚么遗漏。 跟大部分母亲一样,沐娘看着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室,心中定是百般感触。何况,存希和嬴珏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定睛看着存希,沐娘有着千言万语,但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能于离开前,亲眼看着儿子成亲,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终于到了迎亲的大日子! 古代的婚礼,又叫作「昏礼」。原因是,此时的婚礼都在黄昏时分、日月更替的时刻举行,喻意阳往阴而来,男与女的结合。 存希穿着一身玄色礼服,乘着马车进宫迎娶公主。当车队正要穿过宫门时,存希惊讶地发现嬴政在前方等待着。 在一般人家的迎亲仪式上,新娘的父亲理应在门外迎接新郎,并与之作揖行礼。但嬴政贵为高高在上的王,按理不需向任何人行礼,更没有亲自迎接谁的道理。所以,之前李由迎娶二公主时,此程序亦被省下来了。 谁知,今天嬴政却突然出现。他身穿正式礼服,在宫门前等待着存希。 「臣参见陛 」存希连忙跳下马车,想要下跪行礼,却被嬴政止住了。 「今天,你我不行君臣之礼。 」嬴政笑说着,然后朝存希举手作揖。 存希马上会意过来,举手答拜还礼。接着,嬴政拱手请存希进宫。 此时天色已暗,一众宫婢手持喜灯,领着长公主嬴珏款款步进大殿。嬴珏身穿跟存希相衬的玄色礼服,头系红色丝绳,脸容温婉恬静,漂亮极了! 新郎新娘相互交拜后,嬴珏拜别父亲,随存希乘坐马车回城郊府邸。 这个时代的婚礼,没有喜气洋洋的奏乐,没有大闹新房的习俗,甚至不用参拜天地、高堂。这令婚礼显得更为庄严肃穆、简朴纯粹。 在新房中,夫妻二人坐在床上。喜娘奉来一碟祭祀用的猪肉,供他们同吃,象征「同牢」;另外又把一只葫芦剖成两半,让存希和嬴珏盛酒而饮,称为「合卺」;最后存希亲手为嬴珏解下头上束发的丝绳,代表「结发」。礼成后,他们便正式成为夫妻了。 沐娘站在宅苑的大门口,送别最后一位宾客。经过一天的忙碌,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正当她准备回头进府时,却瞥见嬴政一身便装,静静地站在街角的一旁,朝她一笑。 「我只是 突然想来看看」嬴政对沐娘说。 宫里都变得孤静了 他心想。 沐娘甚么都没说,只是包容地朝他笑一笑,把他请进府中。两人肩并肩,在园子里慢慢散步。 自从沐娘和存希搬离王宫,她和嬴政见面的机会便减少了。虽然嬴政还是会尽量抽时间出宫,但像现在那般,两人轻轻松松散步的机会还是不多。 当彼此熟悉到某个程度,当自己的存在已成了对方的习惯,就算站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有丝毫突兀,亦不需刻意去找话题。 不知是否因为儿子成亲了,沐娘觉得自己今晚特别多愁善感。她轻皱眉头,悄悄侧过头望向嬴政,心中掠过往日的许多画面。 她心里想 由何时开始,站在我身边的人变成了他? 由何时开始,我也习惯依赖他了? 沐娘心里明白,若非遇到嬴政,也许她就不能撑到今时今日了。她知道嬴政一直有意阻挠她去杀燕王,这并非真的因为燕王还有利用价值 这时,嬴政回过头,对上沐娘的目光。他先愣一愣,然后带点不解地说:「我觉得你今晚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 「可能 因为喝了酒有点累了。 」沐娘回过神来笑说。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让刘徐过来看看! 」嬴政紧张地说。 沐娘弯弯眼睛地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 但嬴政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他坚持送沐娘回房间,叮嘱她早点休息后,才自行离开。 沐娘透过窗户望着外面渐渐远去、越来越朦胧的身影,心情既复杂又沉重。 如果你知道我将要做的事情,会怪我吗? 她心里想着。 第73章 第 73 章 时间飞快地过了两个月。今天,沐娘进宫探望从小抚养长大的胡亥。 自从沐娘和存希搬到城郊,兰池宫就只剩下胡亥和数个宫人居住。记得沐娘刚离开的日子,小胡亥还大闹大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赵高急中生智,把他哄住了。嬴政见儿子跟赵高合得来,便安排赵高当胡亥的老师,教他学习狱法,更破格提拔罪奴出身的赵高为中车府令。 赵高的父母因为犯事,被贬为庶民,要终身从事劳动工作。赵高亦带着庶民之子的身分出生。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相反,他从小便明白唯有向上流,才能改变与生俱来的命运。在侍奉嬴政的日子里,他亦在旁用功学习,最终变成一个精通法律,同时亦写得一手好书法的专才。 他与胡亥的相遇,是好事或坏事?相信历史自然会给出答案。我们也不好扯太远了,说回沐娘吧! 「姑姑! 你这么久才来看我,我好想你呢! 」六岁的胡亥一见到沐娘,马上冲上前去抱着她。 「亥儿! 好好打招呼,不准没规矩。 」孩子不知轻重的冲力,把沐娘撞的微微后退了半步,一旁的嬴政忍不住开口轻责了他一下。 胡亥怯怯地顿了顿,转头继续跟沐娘说:「姑姑,我很想你啊! 你搬回宫里陪我,好不好?要不我搬去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 嬴政心中很想说,却一直没勇气说出口的话,被小孩子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好了,你若是再胡闹,今天就提早到赵高那边学习好了! 」嬴政抿抿嘴说。 被教训的胡亥继续嘟着嘴,用哀怨的眼神看看父亲,双手却把沐娘抱得紧紧的。他可没忘记自己最大的靠山还在呢,他今天绝不要去上课! 果然,沐娘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蹲下来对着他笑说:「亥儿 今天陪姑姑好吗?姑姑带了好吃的东西给你。 」 胡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连连点头。 嬴政陪着沐娘和胡亥,在兰池宫玩了一个下午。黄昏时,他亲自送沐娘到宫门。 不用送了,有车夫送我回去就好 沐娘以手语说。 「兰儿呢?怎么不见她陪你? 」嬴政疑惑地问。 兰儿是一直贴身侍奉沐娘的宫婢,由当年的芷阳宫到兰池宫,她都尽忠职守地伴在沐娘身边。故此,嬴政把她调派出宫,继续照顾沐娘的起居饮食。 沐娘笑一笑,比着手语说:我要她到城里替我买点东西罢了。 嬴政听罢也没有多考究,只是随便点点头便把沐娘送上马车,看着她消息于宫门前。 在回府邸的路上,沐娘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视线,一直在她周围看守着。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她意识到这个神秘人对她并没有恶意。无论她到哪里,这个神秘人都会一直跟在附近,这更像是在保护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人是嬴政派来的暗卫。 不能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沐娘在心中盘算着。 隔天早上,沐娘和嬴珏来到咸阳城内一间菜馆吃早饭。搬离王宫没多久,沐娘便在城内发现了这间菜馆。每隔几天,她便会到这里用餐,顺到再到城里逛逛。自从嬴珏嫁进门后,她每次都会陪着沐娘过来。 「娘亲,您试试这个,挺好吃的! 」嬴珏乖巧地为沐娘添菜。 「好 你也多食点。 」沐娘笑着响应。 「 娘亲,您是在等谁吗? 」看沐娘不时往门外看,嬴珏好奇地问。 「没有。 」沐娘轻轻摇头。 事实上,沐娘确实在等人。昨天她进宫时,就派兰儿送信到那个人的府上,邀他今日在菜馆见面。只是,她跟那个人见面的事,暂时还不能让嬴珏知道。于是 「糟了! 我忘了去买药材。 」沐娘突然说。 「甚么药材? 」嬴珏问。 「是杜仲。每年我都会替存希的师父做茶包,再晚一点只怕药店要关门了。 」 「没关系! 娘亲,您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即便去帮您买吧! 」说罢,嬴珏便起身往菜馆门口走去。 就在嬴珏离开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进菜馆,他选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来。他就是沐娘要等的人了! 「王将军 在等人吗? 」沐娘走过去,在男子面前停下来。 「沐夫人? 夫人怎知道王某在等人? 」没错,此人正是王翦! 王翦身为当朝武将,早与出任禁军都尉的存希稍有认识。但他与沐娘真正认识,却是在存希的婚宴上。 昨天,王翦收到家仆送来的匿名书信。信中写着: 明日,巳时,珍味楼。 可助将军解困。 「也许 将军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沐娘在王翦对面坐下来,朝他淡淡一笑。 「 是你? 」王翦一脸怀疑。 「将军 这六十万大军不易领啊。 」沐娘微微倾前,压低声音说。 「你怎知道? 」用兵人数向来都是军事机密,王翦对于沐娘竟然得知此消息,感到十分惊讶。 「这 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陛下释疑,让将军能安心领兵打仗。 」沐娘从容地笑说。 「你有办法? 」 第74章 第 74 章 秦王政二十三年,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咸阳出发,重启伐楚之战。 临行前,嬴政亲自到城外相送。说实话,要把倾国之兵力交于一外臣手上,他始终有点不安。 「寡人在此静候将军的好消息,将军可别让寡人失望啊! 」他说。 「末将领命! 只是末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王翦一脸为难地说。 「何事? 」嬴政挑眉问。 王翦故作神秘地把主君请到一旁,讨好地笑着说:「臣带兵多年,深知要封侯赐爵很难,只盼在还得陛下器重时,多为子孙求些园林宅苑,以丰厚家业,那臣便无憾了。 」 「哈哈! 将军的功劳又岂止几座宅苑呢?你的请求寡人全都准了! 将军只管安心带兵,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便是了! 」本来,嬴政还以为王翦是有甚么重要的事情要交托,谁知他却开口求几亩田的赏赐,这真让嬴政哭笑不得。 得到主君的承诺后,王翦便领着大军出发了。可是还没出函谷关,王翦已连续五次派人回京求赏赐,都是些良田、美宅、园林、池苑等。其贪财的行为,就连部下都看不过眼。 「将军,您这样做 不太好吧? 」部下问王翦。 「呵呵!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自保。陛下生性多疑,平白把六十万大军交到我手上,哪会放心得下?他没准还在怀疑我另有异心呢! 我以替子孙添家业为名,多求点赏赐,陛下才会相信我心系大秦啊! 」 王翦一边解释,一边回想起不久之前在菜馆跟沐娘的对话 「过往 将军无所求,陛下觉得无从控制你。但如果多给点封赏,能换得将军的忠诚,我相信他会更安心。 」沐娘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说着。 「就这么简单? 」王翦问。 「当然 要完全释除陛下的疑虑,只能是他亲到军中。 」 「要陛下御驾亲征?这、这不大可能吧! 」 「这点 将军不必担心。 」沐娘朝王翦一笑,那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灭楚之战,是王翦从军生涯中的一大成就,印证了他当初答应嬴政,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此战亦是中国历史上疲敌制胜的经典战例。 王翦和蒙武率领大军,以迅雷之势夺回郢陈,并一直南下攻占平舆。楚王负刍见秦军来势汹汹,立即调动全国的兵力,并以将领项燕为主帅应战。 面对人数占优的秦军,楚军不敢怠慢,严阵以待。没料到王翦却命全军原地休整、筑营固垒。任楚军如何挑衅,都不为所动。此举维持了数个月,楚将项燕亦对此大为不解。 「禀将军,秦军上至统帅,下至兵卒,全都躲在营中投闲置散。统帅王翦纵容士兵每天以投石、跳远作玩乐比赛,甚至与将士们同饮同食,似乎并无战意。 」楚军的探子向项燕汇报说。 「奇怪 难道秦王只是派王翦来收复失地,并加以布防,无意继续南下? 」项燕疑惑着。 「将军,秦军怠惰,我们何不趁机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某将士提议道。 「敌众我寡,我们不能恋战 先多观察一会,再作部署吧! 」项燕深知自己手下的兵力不及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不敢鲁莽出兵。 此时在咸阳,沐娘进宫探望胡亥,并教他下棋。嬴政来到兰池宫时,正好碰见他们在检讨棋局。 「父王! 姑姑很厉害,我又输了。 」胡亥对嬴政说。 「呵呵 正常啊! 」嬴政同情地看看儿子。 他心想:我跟她下棋这么久,还没赢过呢! 「让父王看看 怎么不在这里进攻? 」嬴政往棋盘看了一眼,朝胡亥问。 「嗯 我不确定姑姑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下棋就如行军打仗,切忌过分猜疑、犹豫不决,否则很容易被对手扰乱了部署。 」嬴政耐心地教导着儿子,沐娘只在旁静静地看着。 后来,胡亥要去上骑射课,留下沐娘和嬴政在兰花池边散步。 「行军 打仗,切忌过分猜疑、犹豫不决」沐娘忽然重提嬴政刚刚说过的话,并在后面接着说:「最好的方法是置身军中掌控大局。 」 嬴政带点愕然地看着她。 沐娘平静地看着他,改以手语说:听说,立春后我军便会大举进攻。此战攸关重要,不重有失。 「 你赞成我到前线督战? 」嬴政问。 沐娘继续比手语说:郢陈于短时间内失而复得,还存有许多不稳因素。此地乃我军南下伐楚的重要后防,不容再失了。 「你说得对,亲自到前线看看,我才能真正安心。 」嬴政点头同意。 沐娘若有所思地盯着嬴政,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又一同多走了一会。临离宫前,沐娘盯着不远处的石柱说:「前线凶险,你多带点人在身边护卫吧。与其留在京城,倒不如到一个能让他发挥所长的地方。 」 嬴政愣了一下,顺着沐娘的目光往石柱一看。他知道此时躲在石柱后的人,正是他派去保护沐娘的暗卫于弘。 「我 我并非」他带点尴尬地收回视线,尝试解释说。 「我明白。只是非常时期,他留在你身边我更安心。 」沐娘体谅地微笑说。 第75章 第 75 章 嬴政把要御驾亲征的想法与几位重臣交代后,均得到他们的认同。李斯和尉缭都认为,郢陈之乱已平定,陛下到此地坐镇的危险不大,反而能振奋军队士气。 大家可能会觉得,沐娘仅以两三句话便说服嬴政亲征,似乎有点儿戏。但其实并非沐娘有逆天的本事,她只是了解嬴政,把他心中所想加以整理,再转述出来罢了。 无论如何,沐娘的目的都达到了。嬴政将会离开咸阳一段时间,同时他会带走所有暗卫,包括一直跟在沐娘身边的于弘。 嬴政率军出发当日,存希也有到场送行。 「你真的不让我跟你去吗? 」存希趁最后机会问。 「有蒙恬随我去就可以了。别忘记,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嬴政拍拍存希的肩膀对他说。 得知嬴政要到前线后,存希曾提出要随行保护,但都被拒绝了。嬴政今次离京,委派了长子扶苏代政,并由李斯从旁辅助,却把京城最重要的防守兵权,交由存希全权负责。 王翦几乎把秦国九成的兵力都领走了,今次嬴政亲征,又带上了蒙恬麾下的数千人马。京城的防守一下子变得薄弱起来。嬴政把存希留在京师,一方面是对他绝对信任,要他为自己守护这条最后防线;另一方面是因为存希跟在他身边参政数年,对朝中的人脉关系、势力分布比较熟悉,在调配兵力布防时更能得心应手。 「嗯! 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京师安然无损地交还到你手上的! 」存希坚定地说。 「好! 对了,还要」 「要好好照顾娘亲是吗?我知道了。 」存希早料到嬴政想说甚么。 「你放心吧! 娘亲最近都没再提起要报仇一事。况且她知道珏儿有喜,都开心到不得了,应该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存希回想起两个月前得知嬴珏怀孕时,他们全家上下都十分雀跃。 「一眨眼,你也快当爹了! 今次我必定拿下寿春,给我的孙儿作庆生礼物! 」嬴政信心满满地说。 嬴政到达郢陈坐镇不久,王翦便乘楚军作边防调动一时松懈,挥军突袭。楚将项燕被突然逆转的形势吓得六神无主,负隅顽抗了不久,便草草退兵。楚军节节败退,失地越来越多。王翦目标清晰,挥军直指楚国国都寿春,并成功俘虏了楚王负刍。 本以为楚国会就此投降,谁知楚将项燕竟于危急关头拥立昌平君继位,稳住大局。他们藉着国土辽阔的优势,分散兵力在寿春四周徘徊,甚至还横渡长江继续南下,与秦军打拉锯战。 在郢陈,嬴政正阅读着王翦命人送来的军报。 「立昌平君为楚王?哼! 他们此举只是在拖延时间,不足为惧。 」嬴政说。 「王将军和家父已命人赶制战船,为渡江作准备。相信不用多久,便可以把楚国余党一网打尽。陛下离京也有数个月,朝中政务繁忙,是否该先回京看看? 」随行护驾的蒙恬问。 「 咸阳可有急报传来? 」嬴政煞有介事地问。 「没有。 」蒙恬一愣,如实回答。 虽然王翦大军连连报捷,但嬴政最近还是不明就里的感到心绪不宁。他多次查问朝中可有大事发生,却被告知一切安好。思前想后,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还是盖过一切。 「传令给王翦及蒙武,命他们尽快渡江,歼灭敌军余党。寡人就先回京了! 」他下达命令。 不得不说,嬴政的预感还挺准确的。就在他准备起程回京时,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咸阳。 清晨时分的咸阳城,众人还在睡梦中,一辆马车停泊在城郊一座宅苑旁的暗巷中。突然,宅苑的侧门被打开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悄悄地走了出来,坐上了马车。 在车厢中,此人拉下盖住了大半张脸的帽子,朝车夫说了声:「出城。 」 看来大家都猜对了 此人便是沐娘! 自从上次跟嬴政大闹了一顿后,她便开始部署一切。假装忘记复仇、搬到城郊居住、引导嬴政重新起用王翦、游说他亲自督军、并使计调走了守在身边的暗卫,这一切都是为了能顺利离开咸阳。 当日,她向王翦献计,以保他不会被嬴政怀疑。作为交换条件,她要王翦助她离开咸阳。现在接载沐娘的这辆马车和车夫,都是王翦在离京前命人安排好的。车夫会一直送她到辽东,到燕王的所在地。当存希和嬴珏发现时,她已经离开了很远、很远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娘亲应该不会走太远,我们立刻出去找吧! 」嬴珏对身旁的存希说。 今早,他们迟迟未见母亲出房门,便到她的房间去找,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他们在书案上找到一块竹片,上面只写了九个字: 有些事情, 我非做不可。 这几年存希毕竟成长了不少,处事都更周详、成熟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吩咐家仆先出城寻人。 「你们几个先出城找,朝着东北方向找! 特别要留意沿途的马车。我随后就来! 」他对家仆说。 然后,他再亲自入宫请公子扶苏派人到郢陈通知嬴政,又到禁军营中向部下速速交代了一下,才骑马离京寻找母亲。 虽然他的反应倘算迅速,寻人的方向都合理,但沐娘今次是铁下心要离开的,自然不会轻易被找到。 嬴政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 「蒙恬,你继续带兵回京。传寡人命令,要王贲立即筹备十万兵马,尽早出兵燕国。另外,寡人离开一事,暂时要保密,不得对外透露半分! 」嬴政一字一句地对面前的蒙恬下达着命令。 沐娘独自离开复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嬴政心中有数。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告诉自己要冷静、告诉自己别慌乱、告诉自己一切还来得及! 原来,你我之间的搏弈,早已不在棋盘之上了 他痛苦地想着。 向蒙恬交代完一切,嬴政带同全数暗卫,以最快的速度往辽东赶去。沐娘的目的地只能有一个,与其通处乱找,倒不如到终点守株待兔。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为了躲避追兵,沐娘让车夫先取道南边,经过韩国再往东行,到了齐国边境才改道北方,往辽东走去。沿途没碰见甚么障碍,所以她比嬴政更早一步到达辽东。 在辽东城内,有一座属于燕国王室的别宫。自燕王喜由蓟京逃至辽东后,这里便成了他跟朝臣议政的地方了。今天,燕王刚得知楚国战败的消息,担心秦军很快便会回军北上伐燕,不禁心急如焚。 「唉! 糟了糟了寡人该如何是好啊! 」他焦躁地在宫殿内踱步。 此时,一个内侍走进来通报着:「陛下,外面有个民妇求见,说 」 「你的脑袋丢了吗! 只是区区贱民,哪有寡人亲自接见的道理?滚出去! 」没等内侍说完,燕王便责骂道。 「可、可是 她说有抗秦良策,还说陛下不见她,会、会后悔啊」内侍怯怯地说。 「甚么? 」 出于好奇心,燕王喜最后还是接见了这个神秘的妇人。在宫殿内等了一会,他见到内侍领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走进来。这妇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曲裾深衣,目光沉稳而坚定的盯着燕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对! 她正是沐娘。 「你 是谁?何事求见寡人? 」燕王似是被沐娘身上那淡淡的气势镇住,根本忘了她没有下跪行礼。 「陛下 还记得乐腾吗? 」沐娘慢慢地开口说。 「乐 乐、乐腾?莫、莫非你就是他的妻子?你、你是清河公主! 」燕王睁大眼睛问。 乐腾这个名字勾起了燕王尘封已久的记忆。当年他得知乐腾的妻子在秦国,还派人去抓她,想以此威胁乐腾交出《六合归一策》,最终却失败而回。 沐娘只是一直盯着他,没有答话。 「你、你来干什么? 」燕王有点心虚地问。 当初,燕王喜费尽心思想要得到那本号称「得者可得天下」的传奇书册,但都不成功,最后甚至让乐腾跑掉了。后来他派探子确认,乐腾还没逃离燕国就死了。他担心乐腾的妻子于此时突然出现,是要来报仇的。 「我想 跟陛下做交易。陛下不是一直想得到那书册吗? 」沐娘说。 「《六合归一策》在你手上?不可能! 这书根本就不存在,是乐腾死前亲口说的。你以为就凭你的几句话,寡人就会相信你吗? 」 「不是 没有书,而是书该交给谁。 」沐娘抿嘴说。 「你是说寡人不配拥有此书吗? 」燕王微怒。 沐只依旧没有回答。 「 你说书册在你手上,证据呢? 」过了片刻,燕王又问。 但沐娘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过头,视线落到桌案上的一个棋盘上问:「陛下 懂下棋吗?赏面跟我下一局? 」 燕王喜此时还哪有下棋的心情呢?他本想拒绝,但又怕被沐娘认为他胆小怕输,只好硬着头皮下了一局。结果 「怎、这怎么可能? 」燕王输得一败涂地,他震惊万分地说。 「棋盘 就如战场。如非此书,恐怕我也赢不到陛下。 」沐娘一副淡然的模样,彷佛赢棋早在她意料之中。 「你 为甚么不把书册交给秦王?难道你不是要找寡人报仇吗? 」燕王喜一脸怀疑地问。 沐娘定着眼睛,紧盯着燕王。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凌厉,让燕王有一种彷佛一不小心,就会死在她手上的错觉。但下一瞬间,她的目光再次回归平淡,宛若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似的。 「因为 我要的他给不了。 」她说。 「你想要甚么? 」 这个时候,沐娘露出了自跟燕王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她微笑着,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然后,她慢慢走到放了酒壶和酒杯的桌案前说:「不急 先喝一杯我们再详谈。 」 第77章 第 77 章 「不急 先喝一杯我们再详谈。 」 沐娘提起酒壶为两人添酒,再拿了其中一杯酒递给燕王。见燕王略有戒备的样子,沐娘笑一笑说:「酒是陛下的内侍准备的,难道陛下还怕我会下毒吗? 」说罢,她举杯抬头把酒饮下。 「谁说寡人怕! 」燕王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主。 沐娘闻言再次倒了一杯酒。这一次,她以左手握起另一只酒杯为燕王添酒,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酒杯的边缘。 「敬 陛下。 」她先把酒杯递向燕王,再拿起自己的杯子说。 看见燕王把酒一饮而尽,沐娘眼底闪过一丝凶狠、决绝。没过多久,她又主动聊起了一个新话题。 「陛下 知道绿芽吗? 」她突然问。 「唉? 」燕王疑惑地戚眉。 「它是 一种剧毒,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中毒者会有恶心腹痛吐血呼吸困难等症状。 」沐娘冷漠地、慢慢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每说一个字,燕王喜的表情则越发惊恐,眼睛睁得极大,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沐娘看着燕王继续说:「想必 陛下不会陌生。当年你迫乐腾服下的不正是绿芽吗? 」 此时,燕王开始觉得身体有点不妥。头和腹部有点痛、有恶心的感觉,开始站不稳。他艰难地抬手指着沐娘,并尝试发声呼叫,但喉咙却越发疼痛,发不出半点声音。 无视燕王的痛楚,沐娘继续说:「这毒 份量控制好的话可以慢慢折磨人,服食过量的话」她停一停。 踏前一步,朝痛得微微弯腰的燕王低声说:「就会 像你现在一般。 」 燕王喜已经四肢发软,全身痉挛着。 呕! 突然,他口吐黑血,扑通一声倒到地上。 沐娘瞧一瞧衣裙上沾到的鲜血,俯身在失去知觉的燕王耳边轻声说:「你问我 想要甚么?我想要你死。 」 沐娘一直失神地站在燕王身边,直到一个内侍入内发现,马上慌乱跑去通报。一群侍卫冲进来,把沐娘拿下,期间她异常地配合,没有半点反抗。 燕王喜中毒身亡的消息,传到燕相国将渠的耳中。 「此事万万不得对外公布! 现在正值燕、秦对战的重要关头,一旦陛下被毒杀的消息传开,只怕会令军心动摇啊! 传本相之命,把凶手关押在大牢,听候发落! 」将渠吩咐着下属。 就这样,燕王被杀的消息被掩盖下来。一天后,嬴政一行人秘密来到辽东。由于别宫内毕竟戒备森严,他先派暗卫在附近查探,但都一无所获,沐娘就像突然凭空消失似的。 「陛下,属下已经在城内各处仔细找寻,都不见沐夫人。 」为首的暗卫于弘向嬴政禀报着。 「她应该已经到了辽东才是。难道她已经进宫了? 」嬴政皱眉想着。 「但属下一直派人在别宫旁监视着,宫内并无异样。 」于弘说。 说得也对,假若沐娘已经潜入别宫中,并已成功杀害燕王,别宫就不可能像现在那般平静了。但万一她没得手,被抓到呢? 想着想着,嬴政说:「传令下去,让大家准备一下,我们入夜后进宫看看! 」 于弘愣一愣,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说:「潜入别宫刺探毕竟凶险,陛下要不留在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主君打断了。 「我一起去! 」嬴政坚决地说。 当晚深夜,月亮也躲起来,天色异常昏暗,几抹身影悄悄隐藏于黑暗中。嬴政及一众暗卫穿着夜行衣,秘密地来到燕王居住的寝殿,却不见燕王。 「燕王在哪里?说! 」于弘把一个内侍拖到暗处,持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冷声地问。 「他、他 死、死了」内侍战战兢兢地说。 「如何死的? 」 「被毒、毒死的 」 「下毒的人呢?她在哪? 」旁边同样蒙着脸的嬴政听见后冲上前,抽着内侍的衣领紧张地问。 「在、在牢房 嗯!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于弘一剑解决掉那倒霉的内侍。 他们来到别宫中关押犯人的地方,趁着卫兵换班、防御松散的时间杀进狱中。 唰! 锵! 解决掉数个侍卫,嬴政留下部分暗卫在外看守,自己带了数人冲进大牢。他经过一条又长又阴森的走廊,在尽头的牢房里发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身穿白衣,背对着门口倒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掩盖了脸庞。 嬴政认出那是沐娘的衣服,马上把门锁解开,冲了进去。 「沐娘! 你怎」翻过沐娘的肩膀一看,嬴政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彷佛瞬间被抽空似的。 沐娘口中吐出紫黑色的血液,鲜血沾在纯白色的衣裳上,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的左手指甲颜色异常地苍白,并出现一条条横纹,指头微微发黑,手背的血管呈紫蓝色,一直伸延至手腕。 「 不不不会的」嬴政看着毫无知觉的沐娘,不懂反应。 此时,于弘果断地走上前,伸手应往沐娘颈上探探她的脉像。 「陛下! 沐夫人还有气色! 卫兵很快便会发现这里的异样,我们要尽快离开! 」他对主君说。 于弘的喊话,拉回了失神的嬴政。他抱起沐娘往外走,并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别怕我带你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别怕别怕」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句「别怕」彷佛是他对自己说似的。 他们走出大牢,发现一群卫兵从四方八面涌过来。暗卫们护着嬴政和沐娘,几经辛苦才把他们送出别宫。宫门外有其他暗卫接应,他们骑上快马,一直往城外奔去。 他们马不停蹄地一直往西逃走,快到燕国的边境时,沐娘突然痛苦地咳了一声,口中再次吐出鲜血,呼吸突然急速起来。众人迫不得已停下来 「没事的 我们、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大夫你支持住支持住」嬴政不知所措地伸手擦着沐娘嘴角的鲜血。 沐娘微微张开眼睛,目光失去了焦距,嘴唇一张一合的。 「你要说甚么? 」嬴政见状,侧头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没 关系一样了跟平之哥哥一样了」沐娘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 」嬴政一脸悲痛地看着沐娘。 他明沐娘的意思! 她现在的样子,就跟当年同样中了毒的乐腾一模一样。她是想以这样悲壮的方式来接近那个人吗?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 沐娘笑了。 「我 很高兴这就好这就」说着,沐娘突然失去知觉,晕倒在嬴政的怀里。 「醒 醒来你给我醒来! 听到没有! 」嬴政红着眼睛,大力摇着沐娘的肩膀,试图唤醒她。 「不 不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嬴政彷佛想到甚么似的,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里面装着卫角赠送的续命丹。 嬴政控制着颤抖的手,把丹药取出,喂沐娘服下。然后,他握紧沐娘的手,检查着她的脉搏,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醒来、醒来」。 过了一会儿,沐娘的脉像明显比刚刚有力,嬴政喜极而泣。他马上抱紧沐娘,重新起程。以沐娘当前的状况,怕是回不了咸阳了。她必须尽快接受解毒治疗,为此,嬴政想到一个更近、更好的地方。 第78章 第 78 章 嬴政带着昏迷不醒的沐娘来到野王,现在可以救沐娘的人,就只有卫角了。 卫角年轻时曾巧遇一位隐世医者,他跟医者成了朋友,还跟他学过医。此时,他坐在床头替姐姐诊脉。随后,他握起沐娘的左手一看,脸色一沉,立即拿起银针刺破沐娘的手指头,试着把毒血放出来。 「姐姐所中的毒,应该是绿芽 」卫角转过头,沉重地对嬴政说。 「可有解药? 」嬴政紧张地问。 「绿芽其实是一种金属,难以排出体外,目前 并无解药。 」卫角痛苦地说。 「你说甚么?你一定要再想想办法! 一定还有办法的! 你再想想! 再想想! 」嬴政激动地摇着卫角的肩膀说。 「她是我姐姐! 我跟你一样着急! 」卫角挣开嬴政说。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误服绿芽的人,必死无疑。但我看姐姐的状况,该是接触性中毒。她左手指头黑中发紫,似是长时间沾上绿芽所致的。 」 事实上,沐娘当初为了向燕王喜投毒,先把无色无味的绿芽沾到左手的指头上,再趁机把毒涂在燕王的酒杯上。只不过,这已不是嬴政和卫角当前要关心的问题了。 「对了! 来这里之前,有谁为姐姐治疗过吗?或者是,你有没有给她吃了甚么? 」卫角突然问。 「没有,我 等等! 续命丹! 你给我的续命丹当时她的脉搏薄弱,我给她吃了! 」嬴政说。 「你、你竟然 」卫角听罢,脸带惊讶地看着嬴政。 「这个有用吗?我还有! 」嬴政像是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从怀中掏出药瓶给卫角。 卫角拿过药瓶,打开一看,愣一愣,抬头对嬴政说:「 是最后一颗了。 」 卫角心中清楚,嬴政的旧患一直没有好。从丹药的消耗程度来看,他的痛症是越发频密和严重了。这唯一的丹药,没准在将来能救他一命。 「你愣住干什么?此药到底管不管用? 」见卫角突然停手,定定地看着他,嬴政心急地问。 「可用,但 」 卫角话还没说完,嬴政便一把抢过药,把丹药喂进沐娘的口里。然后,双手握紧沐娘的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卫角一脸复杂地看着嬴政,他在心里祈求着说: 姐姐,你一定要熬过这一关。就当是,为了这个把生的机会让给你的傻瓜 大概过了十多天,王贲率领十万兵马赶至辽东。由于两军实力悬殊,燕军很快被击溃。公元前222年,王贲军队攻进辽东城,并对外公布俘虏燕王喜,燕国正式灭亡。其后,王贲继续率军到代地,收拾赵国代王嘉一众余党,代王嘉自杀,赵国亦终告灭亡。 让我们再回到野王。卫角正拿着一碗汤药,走到沐娘休息的房间。他走进门,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坐在沐娘床边的嬴政。 吃过续命丹后,沐娘的脉像逐渐稳定下来。期间,卫角兵行险着地尝试割开她手腕的动脉,把部分毒素释放出来,但沐娘就是一直都醒不过来。 「把药喝了吧。 」卫角对嬴政说。 嬴政不明所地看着他,彷佛在问:我为什么要喝药? 「你已经连续多天没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喝了它吧。 」卫角把药往前一递。 嬴政拿过药碗,乖乖举头把药喝完,然后问:「她何时才醒? 」 卫角抿抿唇,不确定地回答:「绿芽本来就是难解的剧毒,如今靠着续命丹才能勉强保住性命。我已经派人去找我的医者朋友,但他行踪隐密,我亦没多大把握。 」卫角一脸惆怅地说。 又过了两、三天,存希接到嬴政的通知,带着太医令刘徐以及几十人马来到野王。 刘徐与卫角会诊后,亦得出相同的结论。 「依臣看,那续命丹确是能护心脉之良药,可沐夫人所中之毒,会对神经造成损害,一时半刻恐怕亦难以复原。 」刘徐一脸惋惜地说。 「你是说娘亲会一直昏睡下去? 」赶过来的存希不能接受如此恶耗。 「事到如今,只有定时为沐夫人施针,确保经脉流通,希望毒素能慢慢排出体外了。 」这亦是刘徐目前唯一想到的法子。 第79章 第 79 章 公元前 221年,韩、魏、楚、燕、赵五国相继灭亡,一直贯彻其偏安政策的齐国,此时才如梦初醒。齐王健急急由全国调派军队到西面边境防御,但一切都太迟了。 嬴政与几位重臣及将领商讨过后,决定吸取初次伐楚时急功冒进的教训,从燕国南面直下,避开与齐军主力硬碰。另外,嬴政又继续起用王贲领军,并以蒙恬为副将。秦军一直长驱直进,势如破竹,最后成功攻下了齐国国都临淄。 齐王面对兵临城下的困境,早已经六神无主了。这个时候,一直收受秦国重金贿络的齐国丞相后胜前来劝降。 「陛下啊! 秦国已灭五国,统一天下乃大势所归,齐国独力难撑。倒不如早日归降,秦王还答应封陛下为万户侯呢! 」他劝说齐王喜。 「可、可是 」齐王还在犹豫。 「哎哟,陛下啊! 臣亦明白要陛下屈就为侯,是委屈了陛下。但陛下就当是为了大齐的老百姓,让他们免于战火之害吧! 」后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着。 其实,他只是收了秦国的好处,前来劝诱齐王归降,事成之后他便可封侯赐爵,享一生荣华富贵了。结果,齐王健听信了后胜的话,齐国不战而降。 齐国的灭亡,代表着战国时代的终结。自西周覆亡后,中国经历了长达五百多年的分裂,诸侯争霸,混战不断,造成了无可估算的损失。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强大王朝、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正式划上句号。 后世历史称秦始皇为千古一帝,其中一个不能划缺的原因,是因为他仅用了十年时间,便重新统一了中国。这次统一无疑是空前绝后的、是伟大的,更成为了日后千朝万代的主流意识。 如果大家以为,这就是嬴政人生中最辉煌的成就,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我们翻阅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的历史,必定会大为慨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完成一项又一项伟大而极具争议性的壮举呢? 他所做的一切,彷佛是要跟时间对抗,令世人永远无法忘记他。 今天,嬴政在章台宫与大臣们谈论,该如何巩固统一后的庞大帝国。 「陛下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臣等均认为,陛下之功已超越五帝,与天皇、地皇、泰皇不相伯仲了。而在三皇当中,要数泰皇最为尊贵,位份最高。臣以为,陛下可以泰皇为帝号。 」秦相王绾代表众臣向主君提议说。 三皇五帝之说,是源于上古时代的传说。他们都是为人类文明,带来重大贡献的人。其中,三皇更被形容为天神,比五帝更高一层。大臣们提议嬴政以泰皇为帝号,把他与神比齐,以彰显其功德,亦不无道理。 可是,嬴政却不大满意。他想起多年前与韩非谈及法、术、势并用的治国理念。韩非认为要巩固及维系政权的稳定,要有清晰而细致的法律、对朝臣强而有力的控制,以及至高无上的王权。嬴政认为要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帝号,才能显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想了片刻,才开口说:「既然寡人的成就超越五帝、可比三皇,就该有个独一无二的帝号。寡人希望以皇帝为号,寡人是始皇帝,往后继承王位的子孙将是二世、三世皇帝,从此千秋万代! 众卿认为如何? 」 称谓属好属坏,其实都是很主观的判断。既然主君喜欢,一众朝臣自然不会反对,帝号也就此定下来了。 除了帝号,王绾和李斯等人,亦建议主君确立一套皇帝专用的术语。这分别是:只有皇帝专用的印章才可唤作「玺」;只有皇帝才可自称「朕」;皇帝所下的重要决定叫作「制」;皇帝下的文告是为「诏」等等。 至高无上的帝王,站在天下之巅。但光芒万丈的背后,却是无尽的孤寂。 这两年来,嬴政无数次来到城郊乐府。每一次他走近沐娘的床边,都盼着见到她睁开眼睛的一幕,却每一次都失望而回。 「 你看,我做到了! 天下百姓不会再被战乱折磨,不会再有昏庸无能却居于上位的王,不会再有被枉杀的忠臣贤士。如今大秦的领土东及朝鲜、南至百越、西抵羌中、北达辽东,版图辽阔无人能及。而我就是这片锦绣河山的主人了,你替我高兴吗? 」 「 今天,李斯跟我说不能再行封建制了。看周朝的没落,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我认为他是对的。我打算把郡县制推行至全国各地,上至郡守,下至县长,都必需由我亲自任命,不得世袭。如此,我便能牢牢掌控地方事宜了。就像下棋般,每块地都总有一、两颗棋子为骨干。哈哈,我们很久没下棋了,我进步了许多呢! 你若再不起来,我都要嬴你了」 「 气死了! 朝中那班老狐狸只会推卸责任! 看来,我只好把朝中事务分为不同范畴,由不同部门负责,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看他们还能不能抵赖! 你说好不好? 」 「 今天是你生日,看我准备了甚么礼物给你?呵呵,是你最喜欢的豆蓉酥呢! 我亲手做的! 存希都尝过,他说味道不比那老婆婆做的差呢! 你快起来试试好吗? 」 「 我回来了。今次真是不枉此行啊! 我先到宁夏,经甘肃再到达先祖的故地—礼县,那里的风景漂亮极了! 有奇峰峻岭、有大草原、有湖泊。我们秦人就是由那里出发东进,经历了三十六代帝王的努力,才得到今时今日的成就。等你醒来后,陪我一起好好看看这天下,好吗? 」 「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他们还要反抗?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会是一个好皇帝?天下初定,如果我不用严刑酷法去阻吓他们,如果我不拆毁六国诸侯的城廓、将贵族及富豪迁离本土,他们就会趁机起事生乱了。我没有选择」 「 今天,又有人来劝我立后。他居然还搬出祖训来,说自孝公以来的每代秦王都必立后,以维持政权稳定,作臣民之表率。以前,我还能以专注统一大业为由拖延过去,但现在我再没理由推搪了,所以我杀了他他被拖出去时,不断骂我是暴君,一直骂一直骂。呵、哈哈或许他是对的对敌人、朝臣、反对我的人、甚至亲人,我都是残酷□□、有仇必报、不择手段的人,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一直都一直都不愿意让你看见这样的我你醒来吧,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第80章 第 80 章 自统一以来,部分六国贵族及遗臣依然死心不惜,密谋光复家国。全国各处不时爆发大大小小的叛乱,乱民以各种的理由起兵抗秦。为了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名正言顺的皇帝,嬴政采纳了朝臣的建议举行封禅典礼。封禅是一种帝王受命于天下的仪式,封是祭天,而禅是祭地的意思。 秦始皇二十八年,嬴政第二次出巡,东游至泰山。人们认为人间的至尊帝王,应该在天下最高的泰山参拜天地神灵,以此确立自己的皇权乃受命于天地,众望所归,不容置疑。好等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再没借口质疑他。 但事实上,嬴政今次东巡还有一个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原因。就在临行前的五天,存希来找他。 「你真的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吗? 」他问嬴政。 「你舅舅派人来通知我,说他那神医朋友可能就在琅邪! 到泰山完成封禅后,我就会过去找找。 」嬴政说。 「他只是说可能 」 「就算只有些微机会,我都要试试看! 我会尽快赶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娘亲,知道吗? 」 结果,嬴政今次足足离开了五个月,单是在琅邪就已经逗留了九十天。只可惜,他未能如愿找到神医。 《史记》中记载,秦始皇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追求永生,想寻找长生不老的神药。他听说东海上有神仙居住,便派方士徐福率领数千童男男女出海求药。 史书是由历朝历代的史官或文人编撰,他们或多或少会受到当朝的政治因素影响,在历史上加入个人的主观情感。时至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历史有多少分真实、多少分虚假,已经不得而知了。 又譬如,后世普遍认为秦始皇多次巡游,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但事实是,《史记》中亦常常反映秦始皇巡游时的艰苦,例如「风雨暴至,休于树下」、「为盗所惊」等等。 不过,后世如何评价自己,此刻的嬴政亦管不了。 当巡游的队伍辗转回到咸阳,嬴政在城门下看见向他策马奔来的存希。看到存希脸上那久违的笑容,以及眼睛泛着泪光地朝他点点头,嬴政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存希告诉他,沐娘在两天前突然醒过来! 「刘太医说这简直是个奇迹! 娘亲现在已可以吃点稀粥了。但刘太医说娘亲昏迷了两年多,要先等身体机能运作好,不能操之过急。 」存希边走边在回府的路上跟嬴政解释着。可以看出,他自己也非常高兴呢! 嬴政进房间时,看到女儿嬴珏正在喂沐娘吃着些清粥。婆媳俩同时向他望过来,嬴政看到沐娘的目光带着一点点的陌生,定在他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不经不觉,嬴政已过了不惑之年了。脸上留了胡子,但并不显得粗犷,反而多了几分成熟沉稳的感觉。 嬴珏看看父亲,又看看婆婆,眼睛一转,识趣地放下粥碗退出了房间。嬴政慢慢步近床前,坐在床边,表情严肃地一直盯着沐娘,不知在想什么。 面对这样的嬴政,沐娘首次觉得有点紧张,这大概是源于她的心虚和愧疚。她左顾右盼了一会,最后垂下眼睛小声问:「我很任性是吗? 」 嬴政没有立刻答话,反而把目光由沐娘的脸庞,转到她的左手上。因为绿芽的毒素影响了肌肉神经,导致手指不自然地弓起,不能伸直,整只手掌成了一个怪异的状态,刘徐说暂时都没有解救的办法。 嬴政低声叹了口气,握起沐娘的左手,低头耐心而专注地替她按摩着。他先从指尖开始,轻轻拉开每一根手指,再用姆指慢慢按压着指骨和掌心。他的动作自然连贯,彷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刘徐说过,长期昏迷的病人,身体机能和肌肉都会慢慢退化。要延缓退化的情况,就必定要每天按摩四肢、覆转病人,再配合针灸,好让气血得以流通。所以,嬴政每次来看沐娘,都习惯替她按摩一下左手。久而久之,动做都变熟练了。 他瞥了沐娘一眼,确定她仍在看着自己,视线又回到她的左手上,才抿抿嘴说:「我不年轻了 再这样的话,我怕撑不住了。 」 他说话时眉头轻皱,语气有点委屈、又有点无奈、还有点控诉的意味。意思似是在说:我不年轻了,经不起你再任性了! 看懂了嬴政的意思,沐娘的眼睛红了。 第81章 第 81 章 因为在昏迷时的保养功夫没有马虎,沐娘的康服速度也很理想。四、五天后,她终于可以吃固体食物和下床走动了。 自沐娘清醒后,一个精灵可爱的小访客,每天都会按时出现在她的房间,奶声奶气地跟她聊天。 「祖母,你 你吃饭了没有呀? 」 「祖母,看 大大的树叶! 我在门外捡的,厉害吗? 」 「祖母,哈哈! 我跟你说个故事嘻嘻嘻」 这个小孩子名叫乐河山,是存希和嬴珏的儿子。想当初沐娘前去辽东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没想到一眨眼就快满三岁了! 他有着圆圆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加上白白嫩嫩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个女娃娃。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一般都会是个小帅哥,不得不说还真让人期待呢! 啊! 顺道一提,这孩子的名字是嬴政亲自起的。他当时说:「世间万物多变,唯有河山永恒。 」 有孙儿的伴陪,加上儿子和儿媳的悉心照料,沐娘的气息好了不少。这令作为主治大夫的刘徐,感到既安慰又不解。 在某次诊症后,刘徐偷偷对嬴政说出自己的忧虑:「沐夫人的状况,是臣行医多年从未遇过的。当然,臣相信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但绿芽之毒目前仍然留在她体内,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啊! 」 「你是说 她的病情并非表面般乐观? 」嬴政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压抑起来。 「药是不能停的了。另外,还是该继续找寻解毒之法。 」刘徐说。 「 朕知道了,此事你暂时别跟其他人说。 」 嬴政不想沐娘因为病情不明朗,而影响到心情。他觉得只要自己在这段时间,找到彻底解毒的方法,那就可以了。 今天,他比往常稍微晚了一点才来到乐府。在花园散步的时候,沐娘留意到他手背上无端多了一大块瘀青。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今早居然又被行刺。 「那个乐师趁我不为意,把演奏用的筑掷过来,被我挡开了,没甚么。 」嬴政故作轻松地说。见沐娘一脸担心的,他又轻笑说:「别担心,我涂了药,现在都没大碍了。 」 这几天,沐娘透过身边的人得知过去两年发生的事,知道天下一统后,各地不时仍有反抗的声音。六国的贵族和遗臣,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推翻大秦的统治,其中亦包括派死士行刺嬴政。 沐娘知道嬴政是在强颜欢笑,亦知道他惯于把所有不快及郁闷藏于心底。以前,她未必会主动去询问。但现在,她走近嬴政,朝他比了个手语:你可以告诉我。 经过了二十几年,由嬴政认识沐娘到现在,她的笑容一直没变过,依旧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令人安心。 「我 其实并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当初以为只要天下归一,就可以终止战争,到头来却引来更多新的冲突。我以为自己会是一个成功的帝王,但面对从未间断的反对声、责骂声、仇恨的眼神、不屑的眼神,我会不自觉地去想,我会不会做错了? 」嬴政垂眼,慢慢把心里面的不安道出来。 现实往往与昔日的愿景不一样。当你以为达成目标后就是一片光明,却发现背后仍藏着新的问题。嬴政的人生就像要不断攀过不同的山坡,当他筋疲力竭地攀到山顶,却发现前方还有另一座更高的山在等着他。起初,他还会很有冲劲,乐此不疲地一直走,到后来就会慢慢变得沮丧,甚至迷失。他不确定,自己所走的路是否正确。 「我的君父 曾说当好人容易,但当好的领袖却极难。因为他不单要做百姓觉得好的事,还要做对他们好的事。小时候我不懂,直到当母亲后才明白。真正爱子女的父母会知道甚么是必需做的。就算被讨厌都不会逃避。 」沐娘眼神坚定地看着嬴政说。 明明是沉重的政治问题,到了沐娘这里却变成了生活化的亲子教学。沐娘就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了。每当你迷失方向时,她总有办法把你拉回来。她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你身上,而是会用柔和的技巧,与你分享她的想法。 你是光明。我,真的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嬴政在心里偷偷地想。 第82章 第 82 章 无论你做得有多好,都永远无法讨好所有人。这是任何一个领导者都要认清的事实。 秦国统一天下后的第二年,在前韩的国都新郑,正酝酿着一个大阴谋。 前韩的遗臣中,有一个名叫张良的人。大家是否觉得他的名字有点耳熟?没错! 他就是汉高祖刘邦的谋臣,助刘邦建立汉朝的开功臣。但原来,张良来自韩国,他家中三代都在韩国为相。韩国覆亡后,他一直寻求推翻秦国的方法。 「我收到可靠消息,指嬴政今次出巡将会经过韩地。我们可以派人预先埋伏,取他性命! 光复我朝! 」张良在一间不起眼的宅苑,跟数个韩国遗臣、贵族商量着。 「我认识一个大力士,可徒手举重物达百多公斤! 我提议招揽他为死士。 」在场某人说。 「嗯 嬴政的车队将会途经此处,我们就在此埋伏,让力士朝他的马车投石,誓必要取他性命! 」张良谋划着。 公元前 218年,春。嬴政带着沐娘、存希、嬴珏和小河山进行第三次东巡,主要途经韩国及燕国旧地,并会再次经过琅邪。他始终坚信神医就在那里,所以想再来碰碰运气。 由于大伙儿一同出行,所需的准备自然比之前多。单是大大小小的马车,就已经有十多辆,随行人数达数十人,当中自然也包括太医令刘徐及一众暗卫。 此时,一行人来到一个叫作博良沙的地方。那是峡谷地带,车队行走在草原之上,两旁是稍高的山峡。大家见天气正好,便在河溪边停下来休息。 嬴珏陪着沐娘到树底下休息,存希随其他人去打点物资,嬴政则陪着孙儿在小溪旁嬉戏,祖孙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外祖父,甚么是朕啊? 」小河山奶声奶气地靠在嬴政耳边问。刚才,他听见嬴政跟其他人对话时,提到这个他不懂的字词。 「朕即是我,是只有皇帝才可用的自称。 」嬴政耐心地解释着。 「那 为什么外祖父跟我、跟爹爹、跟娘亲、还有跟祖母说话时,都不说朕呢? 」孩子皱着小眉头,不理解地问。 「因为 我们是一家人啊。 」嬴政摸摸孙儿的头笑说。 家人,这是你送我最宝贵的礼物 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柔和的脸,脸上有着一双会笑的眼睛。 此时在树下,沐娘正打算站起身走回马车时,双腿突然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娘亲小心! 」嬴珏连忙扶着她。 「没事。看,我真的是年纪大了! 腿都不听使了哈哈。 」沐娘重新站稳后轻松地说。 「娘亲,你的腿 最近好像不太好,要不找刘太医来看看? 」嬴珏关心地说。 「不用了 这段日子都在食药,我也怕了。我真的没事,别担心。 」沐娘说。 然后,一行人又再坐上马车,继续上路。走了没多久,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轰隆! 大家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发现山坡上有数十颗巨石朝他们滚下来。 巨石的体积惊人,被压中的话一定必死无疑。车夫们慌忙驾驶马车躲避,其间不少马匹受惊,数辆马车翻侧,场面十分混乱。 嘶! 嬴政乘坐的主车的马匹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就像是发了疯似的一直往前奔。这时候,众人看到山坡上出现一个魁梧的男子身影,他抬起一块超大的石头,朝嬴政的马车掷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嬴政身边的暗卫当机立断,取出配剑砍断系着马匹的缰绳。马车立刻剎停下来,大石从马匹和马车之间的空隙穿过。轰的一声! 撞倒了旁边满载物资的空车。 「陛下! 您有没有受伤? 」众人紧张地上前问。 「有没有弄伤哪里? 」嬴政没有回答,反先查看沐娘的伤势。 由于主车的空间比较大,嬴政让沐娘跟他同坐一车,让她有多点位置休息。刚才遇袭时,嬴政只顾护着她,结果自己反而不慎撞伤了肩膀。 我没事,你肩膀受伤了,快让刘太医看看! 沐娘摇摇头,着急地比着手语说。 嬴政让刘徐看一下被撞伤的地方,涂了些伤药。同时,他亦不忘命令暗卫追捕刺客。可惜刺客似乎早有预想,选在博良沙这个地方下手。此处有山峡及树林作掩护,方便逃脱,暗卫追寻十多天都一无所获。 一代谋臣张良行刺秦始皇的计划虽然失败,却为我们留下了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误中副车」一词就是由此而来。 第83章 第 83 章 今次遇袭中,有至少两辆马车损坏,数个随受了轻伤。经过讨论后,大家决定继续行程,他们来到附近的城镇找客栈投宿。 晚饭后,沐娘一回到房间就不停地东翻西找,似乎是在找甚么重要的东西。 「娘亲,你在找甚么? 」存希见母亲几乎把整个房间都反过来,不禁奇怪地问。 沐娘略显焦急地比着手语回答:我早些年亲制了一瓶药酒,对止痛、化瘀很有效的,我明明记得有带来 「那、那药 你刚刚不是让我拿去给阿时哥哥了吗? 」存希讶异地说。 「我 有吗? 」沐娘愣住,有点茫然地问。 「嗯,就在晚饭前 我已拿给他了。 」 「啊 」沐娘迷茫地点点头,她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两人只当这是一时的无心之失,并未有太过在意。隔天,他们到达前燕国边境的一个小城镇。众人把行装安顿在客栈后,便一同到市集逛逛。 「大家 似乎都习惯了这新玩意。 」沐娘盯着商贩手中的新货币笑说。 战国时期,各国都有自己的货币,它们形状和价值不一,为统一后的经济往来带来障碍。有见及此,嬴政下令铸造新货币。新币分为黄金和钱两个款式。刚才沐娘看见的,就是圆形方孔的「半两钱」。 「新币在各地流通后,百姓的反应都很正面。 」嬴政顺着沐娘的目光看到商贩手上的钱币,便略带自豪地说。 「这的确 带来很多便利。 」沐娘的眼光带着欣赏。 「除了货币,我还命人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虽然一开始,百姓都有点不太习惯,但这才是一个国家该有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六合归一! 」嬴政说话时,眼睛看着远方,眼中包含了天下。 经过多年的磨练,他由最初只想成就霸业,渐渐蜕变成真正胸怀天下的王者。 「多谢你 让我看见这一切。 」沐娘盯着嬴政,眼神无比认真地说。 面对沐娘突然由衷的道谢,嬴政愣一愣,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开了头。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的嬴政不知道,沐娘其实早就看穿他 是害羞了。 两个月后,他们结束东巡的旅程,平安返抵咸阳,一切再次平静下来。这一年,除了丞相王绾告老还乡,丞相之位正式由李斯接替外,朝中上下均无大事。 日子又彷佛回到那些年,嬴政每天处理完政务后,便会来到城郊宅苑跟沐娘下棋,有时更会留下来吃晚饭。 「又在看他们下棋吗? 」存希在院子某角落找到嬴珏,他走过去轻轻把妻子拥入怀中问。 「每次看他们下棋,我都会觉得幸福其实可以很简单。 」这些年来,躲在一角看嬴政和沐娘下棋,已成了嬴珏的一个小习惯。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们下棋,嬴珏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心中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拥有无上威严的父王会笑、会懊恼、甚至还会被打败。但奇怪的是,输掉棋局的父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乐在其中。嬴珏觉得,只有在这个家出现的父王,才真正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在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了,多年来都没变呢! 」存希笑说。 「正因为没变才美好,不是吗? 」嬴珏感叹道。 嗒、嗒 沐娘和嬴政专注于棋局,两人对弈时很少聊天,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交流。一个人的心情转变,往往会影响他的判断,继而连带棋局部署,以及下棋的节奏都会受影响。因此,他们能够在对弈过程中,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亦绝非天方夜谭。 就像今天,嬴政觉得沐娘下棋的节奏明显没以往流畅,每步棋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都较以往长,隐约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抬头看一看沐娘,然后说:「不如休息一会吧?我想喝杯茶。 」 早在很久以前,嬴政便知道沐娘是个确确切切的棋痴。也许她一开始是因为丈夫才学围棋,但后来却真正爱上了下棋。每当棋局开始,她都会全程投入,有时甚至会乐极忘形,绝少主动要求停下来休息。 看嬴政这么说,沐娘微笑着轻轻点头。她从旁拿过茶壶,为嬴政和自己添茶。自从左手的肌肉神经受毒素影响,渐渐变得酸软乏力,沐娘就习惯用右手应付日常生活了。她仅以单手倒茶,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点笨拙。 嬴政了解沐娘的性子,她外表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有着一种倔强。虽然身有残疾,但她从不依赖别人,只要自己能力所及,就绝不会假手于人。嬴政知道过多的帮助或施舍,反而是对她尊严的践踏。所以他只是耐心地等待,并没出手帮忙。 休息了片刻,他们继续棋局。 嗒! 沐娘自然地下了一颗棋子。 「 该换我先下才对。 」嬴政有点愕然地说。 「不对 我还没下呢。 」沐娘一脸无辜地看着嬴政说。 「休息之前你才下了棋。看! 在这里。 」嬴政指一指棋盘上的白子。 「我 下了吗? 」沐娘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茫然地皱着眉说。 这是嬴政第一次看见沐娘犯下这种失误,对一个下棋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这几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何况沐娘不像是一时记错,反倒像是对自己下的棋毫无印象。 第84章 第 84 章 「 你说娘亲记性变差?说起来,我也觉得是。 」隔日,嬴政找了个机会跟存希谈起此事,他也恍然大悟地说。 「还记得当日你在博良沙受伤,我替娘亲拿了些药酒给你吗?结果当晚,我发现娘亲又在房间找那瓶药酒。我跟她说已经把药酒给你了,她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当时还以为她是一时记错,谁知到了第二天,她居然又问起同一个问题! 」存希解释着。 「啊,还有! 早阵子,我跟娘亲商量要为胡亥准备庆生礼物。结果,她却造了一双婴孩尺码的绵靴。 」存希继续尝试举着例子。 胡亥出生于秦王政十七年,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虽然沐娘当时笑说,是记错要为河山准备礼物,但存希还是觉得这解释有些牵强。 「这些你都跟刘徐说了吗? 」嬴政问。 「没有 嗯其实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是我疏忽了。 」存希惭愧说。 「也不能怪你。明天我让刘徐到你府上,看看你娘亲的情况再说吧。 」 第二天,嬴政下朝后便带同刘徐来到乐府。平日每隔四、五天,刘徐都会到府中为沐娘诊脉,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一次,刘徐检查得更为仔细,诊脉的时间都长了。 「最近,夫人双腿乏力的情况可有好转? 」他问沐娘。 「还是 差不多吧。 」 然后,刘徐拿出银针,在沐娘左膝盖上某穴位下针,接着问:「夫人可觉得痛? 」 沐娘摇摇头。 「这边呢? 」刘徐又依样画葫芦地在右边膝盖上施针。 沐娘继续摇摇头。 「夫人,可否让臣看看您的左手? 」刘徐问。 沐娘配合地伸出左手,这边的手指弓成怪异的形状,而且常常酸软无力,早已是半废的状态了。刘徐反过沐娘的手,手心朝天,然后把衣袖往上一提,发现一条紫蓝色的血管出现在前臂上! 嬴政见状随即心头一窒,他记得那条诡异的纹路,曾经只到达手腕处,现在却延伸至近手踭的位置。 「刘太医 怎么了? 」看到刘徐脸色骤变,沐娘开口问。 刘徐瞥了嬴政一眼,似乎是想征询他的意见。沐娘一回头,刚好看见嬴政向刘徐使眼色。她按着桌案借力站起来,站到嬴政和刘徐之间,慢慢地说:「刘太医请你照直说。是我的毒又发作吗? 」 「这 」刘徐只好面露难色地如实直说:「臣曾翻查医书,发现绿芽之毒的慢性中毒者,均会出现四肢无力、对痛觉反射减弱、精神错乱、脉像疲弱等早期先兆,这跟夫人的状况吻合。 」 刘徐此话一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静下来,就连时间都彷佛凝固起来。 过了片刻,沐娘突然平静地开口问:「我 还有多久时间? 」 「这说不准!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你这样问一点意义都没有! 」嬴政忍不住插话说。 「我知道 只是我想有点心理准备。 」沐娘伸出右手按着嬴政微微颤抖的手说。 「陛下说得没错。医书上只记载,说内服绿芽的人一般活不过一年。但沐夫人是因长时间接触绿芽而中毒,情况有点不一样。况且,夫人一直都有继续服药治疗,病情还是乐观的。 」刘徐小心地执着用词说。 「太好了 至少我还能多活一年。你们不要这样子吧! 我们还有时间,我会好好努力听话作治疗,不会放弃。 」沐娘面容轻松地微笑说,坚强地安慰着人家。 面对死亡,沐娘并不感到害怕。毕竟早在三年前,她就抱着必死的觉悟去杀燕王。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某程度上已算是一种莫大的眷顾。但令她意料不及的是,她将要面对的,却是比死亡更让人痛苦的考验。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秋天又快将完结了。在乐府,存希一家三口正陪着嬴政,乐也融融地围着饭桌坐下,准备吃晚饭。 「菜快做好了,我去叫娘亲出来。 」见时候差不多,嬴珏主动起身想到书房找沐娘。 「让我去吧。 」嬴政说,然后便往书房的走去。 这段日子,沐娘每天起床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家都知道,她每天都很努力把过去的种种回忆记录下来,到了第二天又会再重新翻阅一遍。 嬴政来到书房门前,因为知道沐娘听不到,所以免去敲门的动作,直接推门而进了。房间内很昏暗,每个角落都放着竹简,有的在桌上、有的在柜上、有的甚至被摊开在地上。嬴政在桌案前发现抱膝坐地的沐娘,他眉头轻皱,慢慢向她走过去。 离沐娘最远的是她最早写下的竹简,记录着她小时候的记忆;中间放着的,是年青时的竹简;而放近她身旁的竹简,则记录着近年发生的事情。起初,竹简上的字写得很工整,行文用字都准确而流畅。到了后来,慢慢出现越来越多错别字,以及涂掉再写的痕迹。再后来,句子断断续续的,就连字体都在颤抖着,变得东歪西倒。 嬴政看一看被丢在地上的毛笔,轻轻拍了拍把头埋在臂弯里的沐娘。沐娘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在看到嬴政的一瞬间,她眼睛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靠在嬴政怀中哽咽痛哭着。 「怎么办 我想不起呜想不起字怎写呜想了好久然后然后我呜连自己 要写甚么都想不起呜怎么办都记不起了」 嬴政拍拍她的背,扶她坐起来,又替她擦掉眼泪耐心地说:「傻瓜,怎会甚么都记不起呢?我有时都会执笔忘字,但很快又会想起来,别怕。 」 「不是 不是的昨天我还记得但今天脑中却空白一片呜我呜我的手连笔 也拿不稳呜」 「那是因为你写了一天的字,都累坏了。刘徐不是说,你有空的话要多走动,舒展一下筋骨吗?来! 我们先去食饭吧。食完晚饭,我再陪你慢慢想,一定会想起来的。 」嬴政摸摸沐娘的头发安慰她,指尖轻柔地替她擦过眼泪。 「我好怕 好怕有一天醒来认不到字忘记了如何说话忘记了手语忘记了自己是谁 忘记了你忘记了存希珏儿河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沐娘呜咽着,全身微微发抖。 「早知 如此我情愿」她绝望地说。 对许多人来说,遗忘比死更可怕。生命中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太多了,一旦忘记了,那我们还是自己吗?一旦连照顾自己、表达自己的意愿都做不到,那我们还算活着吗? 「不要说! 」嬴政阻止了沐娘说下去。 「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解药! 我一定会医好你! 就算你忘记了,我都会替你记住! 我会教你认字、教你手语。我会告诉你,你是谁。我会告诉你,你有个好儿子、好儿媳、好孙儿。每一天都跟你说一遍。我保证,你不会忘记他们,都没人会忘记你! 」 嬴政对着沐娘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一个名为「永远」的承诺。 第85章 第 85 章 公元前 217年,史书并没为这一年着墨半点。与前几年雷厉风行的改革不同,秦始皇今年既没有东巡,亦没有实施任何重要政策。只不过,这历史上平平淡淡的一年,对嬴政来说却是刻骨铭心。 自去年底开始,沐娘的病情就反反复覆、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她思路清晰得跟常人无异,有时候,却连黑夜白昼都分不清;有时候,她能在花园里逛大半天,有时候,却只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好吃吗? 」见沐娘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嬴政轻笑,伸手替她擦擦嘴角的饼碎。 「好 你怎知道我喜欢这个? 」 「你小时候,父母不准你食小吃。但有一天,平之哥哥为了奖励你学会手语,便带了豆蓉酥给你吃,从此你就爱上了它。 」这是嬴政在阅读沐娘写的竹简时知道的。 「平之 哥哥 是谁? 」沐娘皱起眉头,一脸迷惘地问。 「他是 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嬴政顿了一顿,抿抿嘴说。 「他 在哪? 」 「他在、他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替你找最好吃的豆蓉酥。 」嬴政淡淡一笑,细心地替沐娘把发丝挠到耳后。 「 」沐娘垂下脑袋,没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半刻之后,她忽然说:「我喜欢 你给我带的豆蓉酥。 」 嬴政愣了一下才说:「那我下次再带给你吃。 」 当日沐娘还昏迷时,嬴政拿着亲手做的豆蓉酥来到她的床前,可惜她吃不到。现在,她终于吃到了,而且还非常喜欢。 这个时候,嬴珏拿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进来。 「娘亲,该食药了。 」她轻声说。 「 我生病了? 」看着黑漆漆的药茶,沐娘带点抗拒地问。 「嗯,喝了药,很快就好。 」这个问题沐娘问了无数次,嬴珏还是耐心地回答着。 但沐娘今天似乎有点闹脾气,她摇摇头,用颤抖的手试着把药碗推开。她一推开,嬴珏又把碗递回来,她再推,碗又再被递回来如是者来来回回,扰攘了一会儿。 「娘亲,你听话吧。这药温度刚刚好,再放就凉了。 」嬴珏懊恼地说。 沐娘摇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断回避嬴珏的视线。然后她又拉住嬴政的衣袖,似乎本能地想向他求救。 接收到分别来自女儿和沐娘求助的眼神,嬴政无奈地笑一笑说:「好了,你刚吃完豆蓉酥,先歇一歇吧! 来,我教你玩这个,你一定会喜欢。 」说着,嬴政拉过沐娘的手,带她来到棋盘前坐下。 曾经,那是她最熟悉的东西,是她尽展光芒的舞台。沐娘带着好奇又不确定的目光,伸出抖颤的手轻轻抚摸着棋盘,又拿起一颗颗棋子仔细而专注地观察起来。 嗒、嗒、嗒、嗒 「这样 一人下一子若把对方的棋子围住就为之赢。 」嬴政分别拿了几颗黑子和白子,依次放到棋盘上,一边慢慢地向沐娘解释着。 沐娘慢慢往棋盒抓出一颗又一颗白子,学着嬴政把棋子放到棋盘上。虽然她拈起棋子的手法变得笨拙,棋亦是胡乱摆放,毫无章法可言,但曾经真心喜欢的东西,就算忘掉记忆,也忘不掉感觉。棋子与棋盘触碰并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般,把沐娘完完全全吸引住了。 嬴政陪她下了一会棋,才停下来说:「想要继续玩吗?你把药喝完,我再继续教你。 」 这次,沐娘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就听话地把药喝光了。 嗒、嗒 喝完药后,他们再开始下棋。 「唉! 这不行,举手不回啊。 」沐娘刚放下棋子,想了想后又把棋子移到别处,嬴政出手阻止她。 这让他想到很多年前的一幕 在野王之行后相隔大半年,嬴政再次来到屯留盘秀山探望沐娘和存希。他在那里留了十多天,期间当然少不了跟沐娘下棋。 嗒、嗒 「呀! 等等! 我还是下这里」嬴政突然发现自己下错棋,想要提起棋子再重来。 啪! 没想到,沐娘居然伸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虽然不很痛,但嬴政长这么大还被对待小孩般教训,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 他别扭地瞪一瞪沐娘,却见到她眼睛弯弯地笑着,比着手这说:举手不回啊! 正是因为错过,印象才会深刻,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回忆到此为止。嬴政会心微笑地看着面前的沐娘,她正尝挣开嬴政的手,拿回棋子重新摆放。 「不行,不可以。 」嬴政又把沐娘新放好的棋子拿回原处。 沐娘皱着眉,再移着棋子。 「噗嗤! 不可以这样的。你说过举手不回,你不记得了? 」嬴政被沐娘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他包容地耐心跟她解释着。 不知怎的,沐娘就是硬要把棋子移到别处,见嬴政毫不让步,她急得眼睛隐隐泛红。 「唉,好了好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实在不想把她逼哭,嬴政叹了一口气,最后都妥协了。 第86章 第 86 章 数个月后,又到立秋了。天气逐渐开始转凉,树上挂满金黄的叶子。 趁着阳光普照,气温较为和暖的日子,嬴政陪着沐娘到花园里散步。跟一、两月个前相比,沐娘双腿明显更不灵活了。她现在走路都必需要人搀扶着,每次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走不到一栈茶的时间,又要坐下来休息。 「来,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嬴政见沐娘额角都冒出汗来,便扶她到旁边的石櫈坐下。 他在沐娘面前蹲下来,替她擦掉额上的细汗说:「你今天好厉害啊! 都走了这么远呢,累不累? 」 沐娘眼神呆滞地看着他,没有反应。 嬴政见状也不太在意,只是轻轻笑一笑,比起手语,再慢慢说:「你累吗? 」 最近,沐娘的反应逐渐变得迟缓起来,甚至开始看不懂唇语。如今嬴政和存希跟她沟通,都要一字一句配合着手语,慢慢地说出来。有时候,同一句说话甚至要说上好几次。 看到嬴政比的手语,沐娘停下来想了想,轻轻摇头。 「不累是吧?那你跟着我说不累。 」不希望沐娘的语言能力退化得太快,嬴政夸张地张着嘴,一字一字地鼓励沐娘跟他说。 沐娘嘴巴开开合合的,尝试了很多次,最后成功说出了这两个字。 「对了,好捧! 」嬴政欣慰地摸摸她的头,顺道替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受□□影响,沐娘的头发一点点掉下来,如今都变得稀薄了,只能松松地绑在背后。嬴政只是轻力一扫,却抓下了数十条发丝。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嬴政的手上,象征着生命正在流逝。 嬴政看着手上的发丝,笑容渐渐隐没下来。他不着痕迹地把头发藏在掌心中,额头抵在沐娘的膝盖上。此时,他的眼睛红了,眼眶闪烁着泪光。 然而,一只温暖的手在此时抚在他的后脑上。他微微一怔,时光彷佛又重回年少时,他拖着身心交瘁的身躯找到沐娘,在她无声的安慰下,度过了最黑暗、最孤独的一个晚上。 嬴政从回忆中醒过来,缓缓抬起头。 这个时候,他看到沐娘慢慢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扫过他脸上的泪痕。 「 哭」沐娘不解地皱着眉,眼神忧伤地说。 嬴政一手抓紧沐娘的手,一手擦掉自己脸上不自觉落下的眼泪,抽抽鼻子,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我知道了,我不哭。 」 离别,往往都是突如其来、毫无先兆的。 在冬至来临前的一个晚上,嬴政突然接到存希派人送来的通知,请他马上出宫到乐府。纵使他命车夫以全速前进,但由咸阳宫到城郊宅苑,彷佛成了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当他赶到乐府,却发现存希和嬴珏都站在沐娘的房门前等着他。 「娘亲 都想起我们了她说想见你。 」存希强忍着泪水把话说完。 嬴珏挽着存希的臂弯,像要给他力量和支持。他们都心知肚明,一直病骨支离的沐娘突然变精神,这是意味着甚么。 嬴政先沉淀一下情绪,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而进。他看见沐娘穿着一身湖水绿色的曲裾深衣,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轻轻挽在背后。她正端坐在棋盘的一旁,在烛光的映照下,身影朦朦胧胧的,显得不太真实。 彷佛感应到嬴政的到来,她转过头,朝嬴政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你来了 跟我再下一局棋好吗? 」她眼睛弯弯地笑说。 嗒、嗒 经历久远的时光,两人又再一次真正地对弈起来。今次,沐娘完全回复状态,步步紧逼,让嬴政完全缓不过气来。 两人一着接一着地下棋,忘掉了时光、忘掉了伤悲。 嗒、嗒 房间内的火光好像慢慢昏暗起来 嗒、嗒 沐娘觉得四周越来越黑,黑到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嗒、嗒 她抬头想看看面前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哗啦哗啦 突然之间,棋子散落一地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房间。 沐娘的身子终于不支倒下,嬴政马上上前抱住了她,并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此刻,他的眼神既彷徨又无助。 沐娘微微张开眼睛,看着嬴政,艰难地开口说:「对 不起看来这局下不完了」 「不会的 不可以我、我还没赢过你你不可以这样就走」嬴政呜咽着说。 沐娘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乏力,但她仍拼命地睁着眼睛,定定的望向嬴政,似要把握最后的时光,把他的脸容记在心中。 然后,她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微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说话:「你 赢了。 」 嬴政一开始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的人,似乎还没接受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房间内寂静无声,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后来,他开始颤抖,由身体到手脚,再到嘴唇,全身上下不能自控地发抖。再后来,眼眶被泪水模糊了,眼泪一滴、两滴的落下来。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悲鸣,连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最后,嬴政终于崩溃似的抱着沐娘大哭起来。他哭着哭着,被喘到痛苦地咳了两声,又继续痛哭起来 第87章 第 87 章 秦始皇三十一年,初春。 在章台宫内,嬴政正埋头苦干地批阅各地送来的奏卷。上至朝中政策制定,下至地方官吏调命,嬴政都会亲自下决定。 《史记 秦始皇本记》中亦有这样的描述:「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恒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意思是事无大小均由秦始皇亲自裁决,他每天要参阅的公文以石计算,而古时的一石,相等于今天的一百二十公斤。当然,我们不能够排除司马迁是以夸张的手法作描述。但无可否认,嬴政的确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勤政帝王。 「陛下,该传晚膳了。 」赵高走进来,在嬴政身旁轻声说。 「好。 」 见主君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竹简,走到一旁的餐桌前坐下,赵高觉得无比欣慰。主君如今的情况,要比之前正常多了。 赵高不禁回想起两个月前的某个晚上 当晚嬴政风风火火地赶到乐府,却奄奄一息地被抬回宫,把赵高吓过半死。刘徐马上替嬴政诊治,发现他是旧患复发,引致胸腔剧痛及突然休刻。幸好,病情最后都稳定下来。 但嬴政醒来后,却一直萎靡不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半个月。清醒的时候,他神色呆滞,经常定睛盯着某处看得出神。晚上好不容易才睡着,却会半夜惊醒,醒来时脸上全是泪水。有时候,嬴政会拼退所以人,独留自己在寝殿内。赵高不止一次,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再后来,嬴政再没有哭了,他一个人躲进了密室。没错! 赵高知道嬴政在章台宫内改建了一个隐蔽的密室,但他从来都是独自进去,赵高从不知道密室确切的位置,更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些甚么。 嬴政每次进入密室,都会留上一整天。当他晚上出来时,赵高发现他双眼通红。只是,由那时开始,他再没见过主君流下半滴眼泪了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至五天前,存希一个人来到章台宫。赵高代为通传了一声,便放他进殿了。殿内只有嬴政和存希两人,存希进殿时手拿竹简,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的。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天之后,嬴政就重新振作起来。他一如往常般临朝亲政,下朝后又接见个别官员及批阅奏章,就连作息饮食都变得正常了。 赵高很好奇,到底那卷竹简内写了甚么呢? 在同一时间,一个对秦朝的存亡影响深远的人来到咸阳。他,名叫卢敖,但他较为后世熟悉的名字却是—卢生。 卢生本是齐国人,自小醉心于修炼方术、炼制丹药,希望得道成仙。齐国灭亡后,他辗转来到咸阳。他留着八字胡,穿着一身布衣,手拿一支画着八卦图案的旗帜,游走在咸阳城的大街上。 一个月前 「 事关重大,公子可有把握? 」 「听说嬴政最近都称病不早朝,传闻说是因为一个女子。说起来,当日我在博良沙都正好见他护着一个女子。如果此事当真,没准就是我们对付嬴政的一个缺口了。 」 「那 公子要在下做甚么? 」 「你先利用这一点接近嬴政,尽量取得他的信任。我这边都有不少功夫要准备了,至于其他事,我日后再通知你。 」 「是。 」 以上的对话听起来,好像又是另一场阴谋的序幕。 此时,卢生来到一座民宅前。宅苑门外挂着两个白灯笼,卢生朝着写着「乐府」的牌匾,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在宅苑对开不远处的街角等了一会。这个时候,身穿便装的嬴政,领着赵高,从卢生的面前经过,往宅苑的方向走去。卢生一直紧盯着嬴政,直至他步进宅苑。 大概两个时辰后,嬴政离开宅苑。他行经卢生身旁时,突然停下来。 「由我进门前到现在,你都一直盯着我。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他问卢生。 赵高见主君的眼神透着杀气,便知道眼前这陌生人必定要很小心回答问题。毕竟暗卫就藏身于四周各处,只要答案不是主君满意的,此人的性命恐怕就难保了。 「呵呵,若非各下都一直留意我,又怎知道我盯着你呢? 」对面嬴政那浓浓的压迫感,卢生从容不迫捋着胡子说。 正当嬴政眼睛一瞇,想要发话时,卢生摇一摇手中的旗帜示意说:「各下可知何为方术? 」 「哼! 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吧。 」嬴政不屑地说。 「方术源于易经,分为山、医、命、卜、相五术。各下口中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只是一般江湖术士以正统方术为名,骗财骗色的法子罢了。 」 嬴政本不是个迷信之人,之前到泰山封禅,又于各地刻石宣扬天命所归之说,亦只是政治手段。此时,他亦懒得听卢生多说半句,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听见卢生说:「不出三日,各下将有有血光之灾,近日出门可要隔外留神啊! 」 卢生留下这句话,便向相反方向离开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三日后,嬴政下朝后便出宫来到乐府。今天是河山的六岁生辰,但由于家中刚办完白事,一家人不想铺张,只打算简简单单地吃顿饭。 嬴政和存希一家三口围在一团吃晚饭,一家人享受着这份平淡的温馨。 这个时候,存希拿出一个长长扁扁的盒子,对儿子说:「孩儿,这是爹爹送你的礼物。 」 「谢爹爹! 」河山取过盒子,一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把制作精细的短弓。 嬴政在旁看见,马上会心微笑。 「这是你外祖父送我的。 」存希朝嬴政笑一笑,再对着儿子说:「爹爹小时候,就是用它跟师父学习骑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保管、爱惜它,知道吗? 」 「嗯! 孩儿知道了。 」河山乖巧地点头说。 此时,嬴政接着说:「学骑射只有弓没马,怎么行?河山,跟外祖父出来! 」 说罢,嬴政带着孙儿走到院子,存希和嬴珏亦随后跟着。大家在院子里发现一匹小马。小马只有一般成年马匹的一半高度,毛发呈啡红色,四蹄踏雪,样子既漂亮又可爱。 「哗! 是小马啊! 」河山看到马儿非常高兴,毫不怕生地慢慢走过去,在距离马儿面前数步的位置停下来,从下而上地慢慢伸出一手。 马是敏感的动物,由其是幼马,牠们都比较怕生。跟马儿初次接触时,先站到牠面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小马动一动耳朵,盯着河山看了一会。然后,牠试探性地踏前一步两步三步,来到河山伸出的小手前。最后,牠低下头,舔舔河山的手。 「哈哈! 看来河山是遗传了你呢! 」嬴政朝存希轻笑说。 存希闻言会心一笑,而嬴珏则走到儿子身旁对他说:「河山,外祖父送你一个这么好的小玩伴,你要说甚么? 」 「谢谢外祖父! 」河山的笑容非常灿烂,脸庞两边都有个小酒窝,像极了嬴珏。 「牠还没取名字,河山要叫牠甚么? 」嬴政蹲下来跟孙儿说。 孩子小小年纪,对如何取名毫无概念。他皱着小眉头,向父亲求救。 「牠是匹小母马,你该想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存希笑说。 「我知道! 叫嬴珏! 」孩子天真地大声说。 「 嬴珏是娘亲的名字,怎可以用这个? 」存希哭笑不得。 「为什么?我最喜欢娘亲的! 」因为父亲说要取个女孩子的名字,而小河山认识的女生不多,最快想到的自然就是亲爱的母亲。 「噗嗤! 哈、哈哈」 「 父王,你还笑! 」看着忍不住笑起来的嬴政,嬴珏抱怨着。 「哈 咳咳,我只是觉得这情境似曾相识罢了。河山啊! 娘亲的名字是不能用了,你再想想别的吧。 」嬴政对孙儿说。 「我、我想想,那就叫 沐沐吧! 」孩子突然灵机一动说。 听到这话后,在场的人全都静默了半刻 「河山,别胡闹了! 这」身为父亲的存希最先回过神来,面带正色地正想斥责儿子时,嬴政突然插话说:「就叫沐沐吧。 」 他把孙儿拉到面前跟他说:「河山,沐沐以后就由你照顾了。我们来个君子协议,你以后要好好爱护牠、疼牠、让牠吃得饱、住得暖、别让牠受伤,你能做到吗? 」 「我一定做得到! 」河山坚定地点头说。 嬴政听罢,伸手轻柔地摸摸孙儿的头,微笑着低声说:「好 很好。 」 就这样,马儿的名字便定下来了。没过多久,嬴政见时候不早,便准备动身回宫了。 就在他乘着马车离开,进入王城内的大街时,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 他们手拿锋利的武器,包围着马车展开猛烈攻击。 哐! 锵! 嬴政连忙抽出配剑自保,在危急关头挡下了刺客至命一击。 敌人来势汹汹,而且人数众多,逼得嬴政要跳下马车逃命。刺客一直紧追其后,并打伤了数个随行的侍卫。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众暗卫及时赶到。他们有的护着嬴政先离开,有的则留后搜捕刺客。 起初双方还势均力敌,但刺客还是略逊一筹,很快就败阵下来。遗憾的是,大部分刺客都及时逃脱,失手被擒的刺客都纷纷咬舌自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此次遇刺情况凶险,深深震撼了嬴政。他万万没想到,刺客居然有胆在国都咸阳下手,如此猖獗。 安全返抵章台宫后,嬴政才松下一口气。但他的脸色仍不怎么好,赵高见状便说:「陛下今夜受惊了,早点休息吧! 」 「赵高,你说 朕是老了吗? 」嬴政站在铜镜前,张开双手让赵替他更衣。 「陛下可是正直壮年,怎会老呢? 」赵高讨好地说着。 「刚才若非得暗卫及时赶到,朕怕是回不来了 唉! 这几年,朕的身子真是大不如前了! 」 嬴政的一生至今经历了不少生死存亡的关头,面对死亡,他从不胆怯,也绝不示弱。但刚才被刺客包围的一剎那,他首次尝到恐惧的滋味。他怕那些锋利的刀剑,会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身体;他怕自己会就此倒下,命丧黄泉。 畏惧死亡,即追求生存。究竟由何时开始,我有了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了? 嬴政心中浮现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第89章 第 89 章 皇帝在自己的家门前遇刺,并没对老百姓带来多大影响。毕竟对他们来说,这天下之主由谁来当其实都一样,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就行了。 因此,虽然嬴政命卫兵在整个咸阳,大大小小的街道搜捕刺客快二十多天了,城内依然热闹。商贩开市的开市,民众买菜的买菜,市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的。 「陛 嗯老、老爷,刺客还没抓到,我们都是别乱跑了。 」今日一早,赵高就被主君拉了出宫,两人在城内东找西看了大半天了。 「怕甚么! 搜捕令颁布了都二十天了,那些刺客早就跑了! 谁还有胆留在城里? 」嬴政边走边说。 「可、可是 老爷出宫不是到乐府,在市集上找甚么啊? 」赵高不解地问。 嬴政没有回告,因为他刚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了! 卢生都在这片繁华闹市内,靠着替人问卜占卦,得了不少好处。有时候他心情好的话,还会向老百姓施一些小恩小惠。譬如像现在 「老人家,你拿这条药方到药局买药,四碗水煎成一碗,喝了病就会好了。 」他见那老婆婆可怜,不收酬劳就替她诊症,还给她写药方。 老人家谢过卢生,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正当卢生也想收拾东西时,一个身影当在他面前。 「先生,还记得我吗? 」嬴政上前问。 「自然记得。 」卢生看清来人,泰然自若地笑说。 「没想到先生还当起大夫来呢! 」 卢生捋捋胡子笑说:「呵呵! 在下不是说过吗?山、医、命、卜、相是为五术,都讲求阴阳互补,相互转化,原理亦是同出一辙。在下是修炼方术之士,对这五样本领,自然亦通晓一二。 」 「既然如此,先生可知道我为何要找你呢? 」嬴政负手而立,盯着卢生问。 对面嬴政略带攻击性的眼神,卢生都不却步,反而轻松笑一笑,往前踏进一步,在嬴政耳边低声说:「陛下想要知道,我为何能预知您遇刺一事。 」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且特意强调「陛下」二字。 看着自己的身分被识破,嬴政立刻戒备起来,充满敌意地紧盯着卢生。但卢生却不太着急,甚至还悠闲地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既然各下不相信方术之说,我再多谈,都只会被当作心怀不轨罢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 隔了片刻,嬴政稍稍收敛了刺骨的气场,再次开口说:「五术中的山术,你可知道? 」 「当然知道。山术又称仙道,是指透过灵修、养生、静坐、武学、食疗、筑基、玄典、符咒等方术来修炼肉体和精神,以达至永生。 」卢生回答说。 「世上真的有长生不死之法? 」嬴政又问。这一次,他的眼底里多了一份掩盖不住的渴望。 「在下一生就是以修成仙道为目标。实不相瞒,我正在炼制仙药灵丹,此丹一旦炼成,便可长生不老,飞升成仙了! 」 未知是卢生演绎的技巧太高明,还是嬴政渴望得到永生的愿望太强烈,他一改以往处事谨慎的作风,把卢生留在身边。他听从卢生的指示养气蓄精,修养身心,甚至还亲封他为博士,派他到各地访寻仙药。 在全国各地访寻仙药时,卢生偷偷见了一个老朋友。 「嬴政现在对我极为信任,还命我全权负责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我们可以趁机在丹药中动手脚」 「不可! 就算毒死了嬴政,继位的还是姓嬴的,对我们没半分好处。我们要把秦朝连根拔起! 」 「那 我们该怎办? 」 「你回去把此书献给嬴政,就说 是在东海觅得的仙书吧! 」 秦始皇三十二年,立春。嬴政进行第四次巡游,这次他经潼关到达邯郸,再一直北进出了山海关,抵达绥中海滨,最后途经内蒙、延安等地折返咸阳。 这个时候,外出寻药达数月的卢生亦回到京城。他带着一本从东海神仙处得来的仙书求见嬴政。 「陛下,臣几经波折,终于求得这东海仙人的仙书,上面记载着很多趋吉避凶、延年益寿的长生之法。请陛下过目! 」卢生把书册双手捧上。 嬴政接过书册后,立即打开翻阅了一下。 「 亡秦者胡也? 这是甚么意思? 」他在书上看到这一句,不禁紧张起来。 「禀陛下,这 臣亦不太清楚。只是,这既然是本预言之书,就说明跟这胡字有关的,都会是我大秦的威胁,决不能掉以轻心啊! 」 此时,卢生想到友人之前跟他说的话 「嬴政这几年,把我们逼得太紧了。我们需要找个东西,来分散他的注意。假如他因为这句话,能改为把精力对准匈奴,自然就没空应付我们了。 」 「对啊! 北征匈奴所需的兵力和粮草绝对不少,如今嬴政已派一支军队南征百越,倘若再要调动兵马讨伐匈奴,国内的防守必会变得薄弱。此计妙绝啊! 」 所以说,这到头来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一个把嬴政一步步逼到绝境的大阴谋。 第90章 第 90 章 嬴政看过卢生带回来的仙书之后,一直都耿耿于怀、寝食难安。那句「亡秦者胡也」成了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才刚刚平定天下,建立帝国,又怎能白白等着江山被断送呢? 不,我不能倒下! 我还要等着他对自己说。 同年初秋,嬴政派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矛头直指匈奴。 匈奴其实是由多个蒙古部落组成的同联,又叫作胡人,世代居住在大漠草原之上,以放牧、狩猎为生。匈奴人自幼就面对着大自然的挑战,能够长大成人的都是部落中一等一的强悍战士。自西周年间起,匈奴人为了得到更多资源及食物,不时到中原边境地区捣乱。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北方诸国为了抵御匈奴,纷纷筑起城墙抗敌。 长久以来,匈奴对中原带来的隐忧一直都没消退。嬴政认为要天下长治久安,必需以更强硬的手法对付匈奴,让他们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蒙恬率军由上郡出发,大军在河套地区收拾了散居当地的匈奴部落,期间并未遇到太大抵抗。他们顺利把匈奴的残部驱赶至黄河以北,而秦军刚驻扎在黄河以南,整装度寒,准备明年再战。 驱逐匈奴之战听起来很顺利,但各地的老百姓却叫苦连天。匈奴的根据地远在漠北,大军要远征北方就需要有充足的粮草。为此,嬴政不惜加大税收,百姓可以粮食抵税。此外,他又加紧征兵,扩充军力。原本,每个秦国男子满二十三岁,只需服兵役两次。但因为战事频繁,不少男子一生被征召入伍不止两次,有的甚至未满二十岁就要当兵,导致人民抱怨的声音日益加剧。 今天下朝后,李斯连同几个朝中重臣均留下来,与主君商量北征匈奴之事。 「陛下,我们发兵至今,一共征召了三十余万前线士兵,后勤补给队伍亦有数万人。其间所消耗的粮草、药物、马匹、兵器、衣物等已达国家一年多的储备。长此下去,恐怕国库不能负担啊! 」某官员说。 这个时候,李斯亦趁机劝道:「胡人居无定所,流动性高,要完全把他们击溃必定要延长战线,这对我军无疑是极大的负荷。况且,胡人所处之地荒凉落后,就算我军取得土地亦无用处,还请陛下三思啊! 」 「李卿此番话,朕之前已经听过了。但今时不比往日,如今的头曼单于野心勃勃,听说他已跟各大部族结盟,他们每年的军队数目都大大提升。若果朕不在此时收拾他们,难道要等他们势力成熟,足够威胁到我大秦安危时才动手吗?难道你们都认为朕是胆小怕事、目光短浅之辈吗? 」嬴政微微发怒,斥责着重臣。 「 臣不敢。 」李斯见主君如此坚定,亦不敢多说。忽然,他灵机一触,朝站在嬴政身旁的存希悄悄使了个眼色。 存希如今虽已是禁军统领,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留在嬴政身边护卫。接收到李斯略带求助的目光,存希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其实,他本人亦不太同意强行北击匈奴,只是一时之间,他实在想不到能说服嬴政的理由。 待众臣皆告退后,存希仍跟在嬴政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话想说吗? 」看他这副样子,嬴政都忍不住开口问。 存希抬眼看看嬴政,又皱皱眉头,眼睛一转,但就是不开口。 「你都多大了?都已经当爹了,还像个孩子般。有甚么话就说出来吧! 」嬴政哭笑不得地说。面对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存希,他从来都是宽容的。 「我只是 想不明白我们打这场仗的意义为何。嗯过去十数年,我们是为统一而战,要还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可到了今时今日,百姓仍然因为战火而饱受困苦。 」存希慢慢地把心声道出来。 「胡人日益强大,早晚可能威胁到中原的安危 」嬴政尝试解释。 「这只是可能! 亦有可能是我们过虑了,更有可能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好伟大的人。是你推翻了各国建立的高墙,令人民再次融合,是你令天下再次归一。我不相信单凭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书、单凭一句说话,就可以推翻你辛苦建立的一切! 这个经历了千百年才出现的强盛帝国,被人说得如此不堪一击,你甘心吗? 」 存希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嬴政一时之间亦想不到如何反驳。 「 我先告退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存希先行离开。 他刚走出殿外,就碰见赵高捧着一碗汤药走过来。 「赵常侍怎会拿着汤药呢?是陛下生病了吗? 」存希见这汤药的颜色奇怪,不禁好奇一问。 「乐大人,这并非一般汤药,是经过卢大人作法祈福的仙药啊! 据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呢! 哎,奴才还得赶快把药送进去给陛下,万一药凉了就不好了。奴才先行告退了。 」说罢,赵高便提着药离开了。 存希一直凝视着赵高远去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 第91章 第 91 章 北征匈奴的战事,一打就是两年多。秦始皇三十三年,蒙恬率领大军北渡黄河,进一步追击匈奴。秦军大胜,并取得高阙、阳山、北假等地,设四十四县。匈奴的领袖头曼单于见大势已去,带领族人一直向北迁徙,远离中原。 随着秦军越深入北方,所需的后缓物资就越多,但攻打散落各处的胡人所取得的收获,却不成正比。这表面上是大获全胜,实则却是得不偿失。长此下去,各地民怨必定会沸腾到顶点,随时引发大规模动荡。 未知是否想起存希的话,正当大家都以为嬴政要继续把胡人赶尽杀绝时,他却命令全军原地筑迭驻守,巩固边境布防。此举无疑是出人意表的,但却让一众大臣,包括李斯,都轻了口气。 但嬴政始终还未对「胡」放下戒心 「北方边境幅员辽阔,外族一旦进犯,我军难以防守。众卿有何看法? 」嬴政于某天早朝上问。 「禀陛下,过去胡人多从燕、赵、魏、秦四国长城之间的缺口偷袭,我们只需派军驻守此地便可。 」某官员提议说。 「这太冒险了! 陛下,臣记得胡人曾经攻破赵国的长城,直接穿过城门而进。若我军只留守于四国长城之间,恐怕会赶不及回防啊! 」另一官员表示反对。 如何抵御匈奴进犯,一直都是历朝历代最头痛的问题。现行的办法皆有利弊,朝中上下一时之间,亦争辩得热烈非常。 突然,嬴政左手一抬,朝堂之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自觉地闭上嘴,等待主君发言。 「朕决定要修建长城。西起临洮,东抵辽东,把大秦和前赵、魏、燕的城墙都连起来! 另外,还要加固、加高现有的城墙,增设烽燧及楼台等。每六里设立五百人的哨站,以烽火为讯号,互相支持。 」嬴政把自已的构想说出来。 「陛下,兴建长城以抵御匈奴的构思固然是好,但由临洮至辽东延绵万里,要建造长城所需的人手数以万计,对我大秦来说,将会是个巨大的负担啊。 」李斯担心地说。 「朕明白你的意思。少少的困难是免不了的,但我们今天的辛苦,可以为子孙带来数百,以至数千年的安稳,朕认为是值得的! 朕已经想好了,修筑长城一事,就交由北方各郡的郡守统筹吧。为了鼓励他们,如期达标者有赏! 」 嬴政从来都不是会受固有条件所限的人,他勇于破旧立新,往往会带来许多开天辟地的想法。于兴建长城一事上,他的决定无疑是极具前瞻性的。他设立奖赏机制,鼓励百姓积极参与修建长城,本来亦是好事。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措施下行至各郡县时,却被地方官员扭曲。 不少郡守、县令都想藉此机会增取表现,讨好主君,以达到加官进爵的目的。为了加快进度,他们除了使用庶民、罪犯、奴隶外,还威逼居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参与赶建长城。百姓们被迫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劳动,不少人抵受不了煎熬,不幸累死在城墙之上。 当然,地方官员巧妙地把这些事情压下来,未有上报中央。百姓只以为始皇帝残暴不仁、急功近利、不理百姓死活,各地的反对声音随之而起,为日后引发后世连翻讨伐的焚书事件埋下了伏线。 秦始皇三十四年的某天,嬴政于咸阳官设宴庆祝取得南越等地。在席上,一位名叫周青臣的仆射想趁机奉承主君,高度评价郡县制的成效,却惹来另一大臣淳于越的不满。 「陛下,臣以为前朝的历史确有值得借镜的地方。例如周朝推行封建,分封王族功臣以勤王,才得以传国近八百年之多。由此可见,封建制绝非一无是处。陛下若要保江山永固,必需向古人学习啊! 」他说。 「淳卿此言差尔! 你不要忘记,周朝天子正因为把自己的土地越分越薄,才造成后来诸侯割据、群雄争霸的局面,最终被我大秦所亡。难道你是要朕效法亡国之徒吗? 」嬴政对此不以为意。 看出主君的不满,李斯趁机上前说:「陛下所言极是! 时移势易,昔日的政策未必适用于今朝。臣以为过分厚古非今,对今后的发展并无好处。过去诸国相争,各国君侯为了招揽人才,推崇五花八门的学说亦是无可厚非的。但如今天下初定,理应以法治国,才可令臣民有所依从,免生混乱。 」 嬴政听了李斯的话后亦深表赞同。淳于越见自己的意见不被重视,整晚都兴致缺缺的,未有再发言。正当大家以为这小插曲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数天后事情还有后续。 第92章 第 92 章 今天下朝后,李斯特意留下来求见嬴政。 「陛下,近日东北各郡分别都有百姓聚众生事。臣已派人到当地查证,发现最先挑起事端的都是前燕、赵两国的贵族及遗臣。臣的部下在当地市集搜得这些书册」李斯拿出数本书册,上递给嬴政。 那主要是一些记载六国兴亡的史书,作者不明,但行文用字极为偏颇,明显有抹黑大秦之嫌。书上说嬴政假借天命,执意发动灭六国之战,导致战火四起,统一天下后更好大喜功,独断横行,劳役百姓,绝非贤君明主。 啪! 嬴政大怒,把书册大力丢到地上说:「简直一派胡言! 马上派人去查一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下非议朕! 」 「陛下息怒。这些书册在民间广泛流传,明显是有人想藉此恶意中伤陛下。他们的目的是挑拨民众,营造对抗朝廷的势力,再从中得行。 」李斯分析着。 「哼!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以前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堂堂正正起兵,朕姑且敬重他们忠君爱国之心。但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明显是想煽动百姓出来作挡箭牌,那还配做朕的对手吗? 」嬴政不耻地说。 「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要遏止流言蜚语,以及动摇国本的言论扩散,最好是从思想控制上着手。臣请求陛下下令,把除《秦纪》以外的史书烧毁;除了医药、卜筮、农家典籍外,一概没收诸子百家的书册;私下谈论《诗》、《书》者、以古非今者死;有意修习法令者,需拜官吏为师。 」 嬴政听完李斯的建议后一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皱起眉头沉思着。 李斯见主君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接着劝说:「陛下,如今乃非常时期,严厉规管百家典籍,才不会被有心人有机可乘实,藉此散布谣言。只要百姓接触不到,则不会多想;不多想,则天下得以久安。 」 换作是长年安逸的时代,百花齐放的学派可以带来思想革新,有助推动社会进步。但纷乱不稳的时代不需要革命家,人们只需乖乖专注生产,安然度日便可。因此,李斯的提议无疑是当前最适合的。 但不知为何,嬴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多年之前,在野王城所见的百家争鸣的繁华景象。他心里明白,世上没有一种学说是完美的。唯有透过长久的思想碰撞和磨合,才能不断进步、与时并进。他当时还对自己许诺,要把这种思想上的自由带到全天下。遗憾的是,现实跟理想总存有落差。 「 准奏,这事就交由爱卿拟旨吧,即日执行。 」 结果,嬴政都接纳了李斯的建议。全国人民必须于三十日内交出□□,违者处以黥刑,并罚苦役四年。 李斯离开没多久,存希亦来到章台宫找嬴政。 他一进偏殿,就发现嬴政不在王座之上,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到窗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嬴政的目光穿过窗户,怔怔地望着远方,脸色憔悴。存希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似的。 「阿时哥哥 」他带点担心地唤着。过了这么多年,存希早已是成年男子,而嬴政亦快到知命之年了,但习惯已久的亲切称呼,却不是想改就改得了。 嬴政听到声音后一愣,缓缓转过头,发现存希后定神微笑说:「呵,你来了。 」 「你没事吗? 」想着嬴政刚才脸色不太好,存希又问。 「没甚么,只是觉得 有点累了。 」然后,嬴政又故作轻松地笑说:「对了,你找我有甚么事吗? 」 「是这样的,刚才我到南门巡视,正好看见卫兵接收到一批丹砂,数量多达五百斤。我觉得有点不寻常,想来跟你说一声。 」存希道出自己前来的理由。 「哦,那是卢生用来提炼不死灵丹的材料,我都知道的,你就放行吧。 」嬴政挥挥手说。 「但这么多丹砂 」存希皱着眉,隔了半晌又接着说:「小时候,我曾在盘秀山拾到这种丹砂矿石。那时候我年纪小,贪玩好奇,甚么都想放进口尝尝,娘亲就很紧张地拍掉我手上的丹砂石。她说曾经见过有野兔长期舔食这种矿石,结果泻出黑水,四肢发麻,吐血而亡。 」 「你多虑了,这没准只是巧合罢了。自古丹砂都是非常珍贵的药材,《神农本草经》中,更称丹砂为玉世上品。卢生炼制的丹药,都经由太医院检验,确保无毒后才会送上来。 」嬴政说。 「但是 」存希还想说甚么。 「好了,不死灵丹乃仙药,炼制方法及材料自然不比寻常。卢生修炼方术多年,是这方面的专家,自然会懂处理的。 」 存希实在想不明白,嬴政向来精明,亦绝非无知迷信之人,为何忽然会对长生不老之说如此执着呢?难道人老了,真都会开始贪恋昔日的青春年华? 第93章 第 93 章 又过了七、八个月,嬴政还未等到想要的长生不老药。卢生一时说制药需时,一时说还未找齐材料,一时又说要择良辰吉日开炉取丹,嬴政也渐渐失去耐性了。 「到底还要朕等多久? 」他微怒说。 「陛下,不死药乃是仙家所赐的神药。欲得到神药,必须心神清明,进入无欲、无求、无争的境界。正所谓心不安,则神不宁。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自然不能够静下心神。 」卢生泰然自若地说。 「那该怎办? 」嬴政着紧地问。 「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为向众仙家证明陛下诚心,臣请陛下以后自称真人,潜心闭关,暂时不要过问朝政。 」卢生捋捋胡子说。 「这怎么行?朕岂能不过问国事? 」 「陛下,您若无法放下尘世俗事,又岂能求得上仙的灵药呢? 」卢生挑眉说。 「这样做真能求得不死药? 」 「臣保证七七四十九日后,定能为陛下奉上不死灵丹。但陛下亦要答应臣,这段时间内要保密行踪,远离政事,绝不能让外臣打扰。 」卢生再三叮嘱。 于是,嬴政传召数个近臣到章台宫,吩咐由李斯代为处理政务,又交代了身为禁军统领的存希,在这段时间里禁止外臣进宫。大臣们对主君的决定都大感愕然,但他们知道主君近年偏信方士卢生,沉迷长生不老之术,一时之间都不敢多说半句。 存希低头静静听着嬴政的吩咐,眉头却越皱越紧。后来,他并没有跟着众人一同离开,而是自顾自地留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应该这样做的。 」存希开门见山地对嬴政说。有些话,总要有人来说的。 「卢生说这是求得仙药的唯一方法,我一定要试试。好了,你不用担心。以往我去东巡时,朝中政务不都交由丞相代理吗?今次只是时间稍长罢了。 」嬴政说。 「怎会一样?东巡时,朝中若有急报,尚可以快马送抵巡游队伍。如今你明明身在京城,却连文武百官都不见! 那个卢生只是一介江湖术士,为何你如此信任他,就连江山都不顾了? 」目睹嬴政日趋反常的行为,存希非常担心着急。 「不许胡说! 卢生精通五术,他的能耐我亦亲眼所见,绝非一般江湖术士。很快我便可以得到长生不死药了,我不想再这关键时刻添乱。 」嬴政微微斥责存希说。 「这只是乱人心智的□□,根本就不是甚么不死药! 自从你饮用那些所谓的仙药后,精神就越来越差。自古生老病死,皆有天命,你到底为何执意追求长生?自从娘亲过世后你就」存希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忽然回想起,嬴政是在何时开始一反常态。 「难道 是因为娘亲留下的竹简? 」 犹记得四年前,存希收拾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一卷竹简。他好奇打开一看,发现竹简里夹着一幅绢布,上面居然是一幅人物画。 画中人的样貌一点都不陌生,面部描绘得极为细腻、五官分明,浓浓的剑眉、有神而专注的眼睛、眼下有微微的卧蚕、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挠的嘴角。这是一幅半身像,但仍清晰可见画中人头带冕冠,身穿皇帝专用的玄衣纁裳。 前段日子,沐娘得知自己记忆力日渐衰退,经常把自已关在书房一整天,把各种各样的回忆记录下来,不时拿出来翻看。这画像正是她亲手绘画的,旁边写着几行秀丽的字体: 当你再看到这画像时,可能已经甚么都记不起了。 但如果你看见这个人,请代我给他一个拥抱, 告诉他,我很庆幸此生有他出现在我生命里。 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可以早点与他相遇。 当时,存希拿着竹简进宫,把它交到嬴政手上。见嬴政重新振作起来,存希自然亦放下心头大石。但他万万想不到因为这竹简,让嬴政走向极端 「对! 我就是要挑战天命! 只要我一直站在天下的最高处,无论她在哪、在何时出现,都可以找到我! 」嬴政终于坦言他渴望得到长生的真正原因,却是个多么让人心痛的理由。 「我已命人在渭河以南修建新宫殿,这座宫殿将会比兰池宫更美,甚至比整座咸阳宫更宏伟。等她回来,我们就可以一同搬进去了! 你娘亲一向好静,到时候新宫殿只有我们一家人居住,她一定会喜欢的! 」嬴政说话时语气坚定,眼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古语有云:未知生,焉知死。所谓的轮回转世之说,亦只是无可考证的猜想。因为沐娘留下的一句话,嬴政撑过了最颓丧绝望的时光,但如今支持着他的,却只是一个虚无飘渺得近乎绝望的信念。 存希看着这样的嬴政,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他都判断不到,在虚幻的美好中活着,与在绝望的现实中死去,两者之间谁更痛苦? 第94章 第 94 章 存希带着沉重的脚步回家,他最终都未能成功劝服嬴政放弃闭关。 「我把娘亲的竹简交给他,是否做错了? 」他沮丧地问妻子嬴珏。 「你当初只希望,娘亲的遗物可以给父王带来一点安慰。至于父王如何想,并非你我控制得到。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父王的身体。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证明那个卢生只是在欺骗父王。 」嬴珏一边安慰丈夫,一边建议说。 「你说得对! 我去找几个部下帮忙,调查一下此人。 」存希点头说。 就这样,嬴政开始了他隐居宫中的生活。时间一眨眼又过了三个月。虽然李斯每月都会亲自撰写朝中大事的概要,再转送到宫中给嬴政参阅,但长期缺席早朝始终令君臣关系更为疏远。欠缺了主君做最终决策,大臣们处事都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互相推卸责任,拖政效率大大减低。 某夜,于咸阳城近郊的一间客栈中,卢生秘密前来见一个故人。 「我已经依照公子的指示,把嬴政与朝臣分隔开。但距离丹药炼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怕再不能胡弄多久」卢生说。 「没关系,之前的连环计已经成功激起民愤。他们焚书的行动,虽然阻延了我们散播流言的效率,但却得罪了一班儒生。呵呵,有时候文人的一枝笔,可是比刀剑更有杀伤力呢! 你亦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一个身穿白衣、一副书生打扮的神秘人对卢生说。 「我该怎么办? 」卢生不解地问。 神秘人轻笑一声,靠在卢生耳边低声细说。两人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正被人监视着。 隔了数天,事情有了峰回路转的发展。存希联同李斯,及十数名官员一同进宫,试图求见嬴政。 「乐大人,陛下有命,谁都不能进去啊! 您不要为难奴才吧! 」赵高挡在章台宫门外,一脸为难地说。 多年来,赵高尽忠职守地替主君拦下许多不想见的人,当中甚至包括当朝丞相李斯,但存希永远是个例外。赵高深明主君视存希如亲子不! 甚至比亲生儿子更为重视! 若非今日有皇命在身,赵高实在不敢阻拦他。 「我有要事禀报,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存希没有刻意为难赵高,他直接了当地闪身越过他,大力推门而进。 一行人在偏殿找到嬴政,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袍,正在低头看书。 「你们怎么来了? 」他看到众人先是一愣,再皱起眉头问。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方士卢生是六国遗臣的党羽,潜伏在陛下身体是居心叵测啊! 」存希一马当先地下跪启奏,其他大臣都跟在他身后和议着。 「胡闹! 卢生又岂会跟乱党扯上关系?看来你还是死心不息想」嬴政微微发怒说。 「我有证据! 」存希插话说。 「臣曾与部下秘密跟踪此人,意外发现他跟一名神秘男子交往密切。此神秘男子行事谨慎,我们暂时查不到他的身分,但就能证实他与当年博良沙行刺,以及陛下在京城遇刺一案,有着密切关系。此奏卷上详细列明调查结果,请陛下过目。 」存希双手呈上奏卷。 嬴政打开奏卷阅读起来,脸色越发森沉。存希所指的神秘男子,与韩国贵族有牵连,而这班前朝遗臣多年来一直在暗处兴风作浪。卢生与此人关系密切,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一切可能都是一个局、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这个时候,李斯亦开口劝说着:「陛下,六国乱党为求复国,一直死心不惜,无所不用其极。会安插细作到陛下身边,亦绝非无可能的事。自从卢生出现后,就一直设法离间陛下与朝臣的关系,可见这亦是乱党的阴谋,请陛下明察。 」 「请陛下明察! 」一众大臣纷纷跪下来齐声说。 有感被骗的嬴政坐在王座上紧握着拳头,目光凶狠,气得脸色通红。 「蒙毅,朕命你马上带人到炼丹阁,捉拿卢生及一干人等归案! 李斯,朕命你全权负担彻查此案,一但查明属实,一律依法处置! 」他咬牙切齿地说。 「遵旨! 」众人领命后都陆续退出宫殿。 此时,殿内只剩下存希和赵高,陪伴在嬴政身侧。今时不比往日,嬴政已经不年轻了,精神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存希和赵高都担心,他一下子会受不起激刺。 见主君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步履有点不稳,赵高想上前撑扶,却被主君抬手挡开。嬴政慢慢步向殿门,呼吸却越发困难,胸腔前好像被巨石重重压住似的,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陛下! 」 「来人! 快传太医! 」 嬴政走到殿门前,突然毫无先兆地倒下,赵高和存希想扶也扶不着。两人见状大惊,急忙传召太医进宫。 「陛下是因为急火攻心,影响了旧患,才会突然晕倒。所幸施救及时,已无大碍了。 」刘徐替嬴政施针后说。 「甚么旧患? 」存希讶异地问。 「陛下年轻时在屯留遇刺受伤,相信乐大人还有印象吧。因为伤及心脉,所以遗下心疾,多年以来不时会病发。此事只有奴才与刘太医知道。 」赵高解释道。 「那可有药可医? 」面对晴天霹雳的消息,存希怔怔地问。 「对啊! 我刚也想问,陛下之前不是从野王带回一瓶续命丹吗?怎么刚才不让他吃? 」刘徐问赵高,他知道有续命丹,却不知道此灵丹早已用尽了。 「嗯 续命丹这奴才都不清楚。陛下一直贴身携带丹药,但自从由燕国回来后就」赵高没有再往下说,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了然。 当年嬴政御驾亲征至郢陈,大胜楚军。在回京路上,却收到存希通知,说沐娘独自到辽东找燕王报仇。嬴政只带了一众暗卫,便匆匆赶抵辽东,却发现沐娘已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剩下的续命丹最后都用在谁身上,已经不言而喻了。 赵高、存希及刘徐同时默然,三人心中各有想法。有人觉得感动,有人感到可惜,有人慨叹不值。 第95章 第 95 章 李斯和蒙毅带领侍卫到炼丹阁搜捕卢生时,却发现阁内早已人去楼空。李斯遂下令在全国展开追捕,可是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又岂是容易呢?结果,他们只抓到四百六十名与此案有关的人。嬴政以欺君犯上,意图谋反的罪名,把他们全数坑杀。这是历史上著名的「坑儒」事件,亦是令秦始皇背上暴君骂名的主要原因。 正当全天下为此事闹得热哄哄时,让我们来到东面的一条沿海渔村。 「外面的官兵都在找你,这段日子你就暂时留在这儿,等风声没那么紧才走吧。 」一名衣着清雅的男人说。 「多谢公子。多得公子想出这条釜底抽薪的妙计,嬴政在天下人心目中,恐怕已是个残暴不仁,手段凶残的暴君了。 」 「不止如此,方士跟儒生本来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此举连同之前的焚书事件,正式得罪了全天下的儒生,恐怕日后都难以再有贤士愿意为他效力了。我也该是时候去筹备下一步行动了。 」男子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说。 秦始皇三十六年,嬴政轰轰烈烈的一生,都正式进入倒数阶段。这一年,全国各地都纷纷出现不少怪异的现象。 年初立春时,有官吏在华阳县碰到一个怪人。当时夜阑人静,此人却凭空出现。他身穿丧服,把一块写有卜文的竹片硬塞到官吏手上,就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的桑田中。 官吏低头一看,发现竹片上居然写着:今年龙祖死! 「龙」自古都是君王的象征,而「祖」则有始祖的意思。两字加起来,不就是说今年秦始皇帝会死吗?官吏吓过半死,马上回京把此事禀告主君,自然亦引发了不少风波。 事件过去没多久,在嬴政的生辰当晚,又有人通报说看见天外陨石飞降。陨石落在东郡沿海地区,上面竟刻着「始皇死而地分」六个大字! 经过卢生的事件,嬴政的戒心都提高了,自然猜到这是有心人刻意渲染的恐慌。他派官员亲临东郡,于一个月限期内查清事件,捉拿元凶归案。 未知是否因嬴政给的期限太短,还是犯人的手段太高明,调查一直都没有进展,负责的官员感到无比的压力。再加上事情实过于敏感,嫌疑人又太多,在无计可施之下,他居然下令把所有疑犯全都杀光,当中包括许多居住在当地的无辜百姓。 这个宁枉毋纵的结果是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人们自然把这条滥杀无辜的罪状,多加于嬴政身上。 社会上有一股势力,刻意在背后大肆扩大秦始皇的过错。在这些恶意的渲染下,百姓只记得秦始皇霸道专横、薄行寡义、好大喜功、视人民如无物,却忘记了他为天下一统所确立的多项制度,那些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建树。 正当满朝文武想尽法子,努力消除那些对主君不利的流言时,嬴政却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很久没到的地方 —兰池宫。此处现正是胡亥的宫殿,自从沐娘当年把他接进兰池宫后,他就没再离开了。 「父王,外面的人都在诬蔑你,你不去对付他们吗? 」说话的人正是公子胡亥。 不经不觉,胡亥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由于沐娘关系,他比其他兄弟姊妹更为亲近嬴政,说话都比较随意直接。 「悠悠众口,又岂是为父想除就除得清?何况,这当中牵涉的人命太多了」嬴政坐在兰池边,对着满池兰花慢慢说。 「可你是皇帝,当皇帝不是能随心所欲吗? 」胡亥毕竟是孩子心性,没怎经过历练,想法都较为简单。 嬴政隔了很久才回答,而且声音极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心所欲 我曾经都以为如是」 曾经,他年少无知,以为人定胜天,靠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乾坤。却没发现从一开始,他就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地来到世上、身不由己地当了一国之君、身不由己地挣扎求存、身不由己地下着一个又一个违背初衷的命令、身不由己的离别、身不由己的衰老随心所欲四字,彷佛离他越来越远。 又隔了一会,嬴政站起来,在离开前他对胡亥说:「你很久没探望你姑姑了,今次东巡你也跟着来吧。 」 第96章 第 96 章 公元前 210年,十月,年近五十的嬴政展开他人生最后一次征途。 今次巡游的规模,不论是随行人数、装备、路线等都较之前几次宏大,巡行时间亦是最长的。与嬴政同行的除了赵高,还有幼子胡亥、丞相李斯、廷尉蒙毅、太医令刘徐,以及存希、嬴珏和河山。连同一众侍卫及下人,今次出行的总人数多达百人,是历年之冠。 车队由咸阳出发,先南下至前楚王室的专用狩猎区云梦,再往东行到达临海的会稽山,然后沿海北上进入前齐国领土。由于正值春夏,嬴政一行人在沿海一带停留的时间稍长,以便避暑。 旅程来到中段,蒙毅与赵高因为物资分配的问题,发生了一场小冲突。事源是,蒙毅发现侍卫的粮食被无故扣减,便走去跟负责物资分配的赵高理论,事情还闹到去嬴政那边。 「将士们为保陛下及一众大臣安全尽心尽力,却不得温饱。我们明明有充足物资,中车府令仍命人扣减他们的伙食,所为何意啊? 」蒙毅不忿地问赵高。 「蒙大人冤枉奴才了,奴才奉陛下之命掌管巡行物资,自然是要妥善、公平地分配。今次东巡历时多月,我们所带的物资有限,部分更难以于沿路补给,自然要小心运用,用得其所。奴才尽心尽力办事,请陛下明鉴! 」最后一句话,赵高是对着嬴政说的,他说得七情上面,一脸委屈的样子。 「好了好了! 不要再争辩了。蒙卿关爱下属之心可贵,赵高尽忠职守的功劳亦不能够抹煞。这样吧! 由朕作主,全体原地休整两天,赏各随行侍卫、内侍及宫婢白银五十両,让他们休假一天,到附近的市集添购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蒙毅与赵高都是嬴政的得力助手,为了安抚他们,嬴政想出了这样的安排。 蒙毅和赵高见主君已作定夺,再无争辩下去的理由,便悻悻然退下去。 「我觉得 他们两人好像有点不咬弦。 」存希在两人离去后悄悄对嬴政说。 「早些年,赵高犯了点事,被蒙毅依法判了刑。我顾念他追随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做事勤快,破例赦免了他。当时蒙毅就有点小不满,而赵高亦自始对蒙毅、蒙恬两兄弟存有芥蒂。唉! 掌心掌背都是肉啊」嬴政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无奈地说。 半个月后,车队抵达平原津。此处原属齐国西部的边防地区,北面与前燕的国界相邻。再往北行一天,就会到达嬴政此行的首要目的地—前燕旧都蓟京的近郊,此处亦是沐娘和丈夫乐腾下葬的地方。 嬴政让主要队伍留守平原津,自己则带同存希一家三口和胡亥,连同十多名随从去拜祭故人。 蓟京的郊区人烟稀少,由于时值初秋,漫山遍野都布满红叶,风景如画。在一个小山丘上,竖立着一新一旧的青冢,两者相邻而靠。一行人在墓前摆放起各样祭品,又分别鞠躬致意。然后众人自觉地退到一旁,留下嬴政一人在墓前。 「乐大哥,父王每次来看姑姑都是这样的? 」首次跟随嬴政前来拜祭沐娘的胡亥,把存希拉到一边悄悄地问。 从小,他就觉得父王和姑姑的关系很特殊。姑姑并不是父王的妃子,却长年住在兰池宫。父王对待姑姑,比对任何人都好,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就连对待乐大哥,都比亲生儿子好,有时候胡亥甚至觉得,父王是把乐大哥当作继承人来教养。刚才看到父王望着姑姑墓碑的眼神,胡亥甚至有种错觉,觉得父王恨不得自己死后,就直接葬在这里。 胡亥的人生阅历毕竟尚少,自然不能够理解嬴政和沐娘之间的感情。事实上,恐怕连当事人都未必弄得清楚。这是一种明显超越友情,比爱情更纯粹,又较亲情升华的复杂情感。 「嗯,放心吧,他没事的! 我猜他只是想跟娘亲聊聊天罢了。 」存希放心地朝胡亥笑一笑说。 众人在山上逗留了一整个下午,临近黄昏时才下山。然后,他们折返平原津,会合主车队继续行程。在返回平原津的第二个晚上,嬴政突然病倒。刘徐诊治后说,嬴政是感染了急性风寒。 由于当时只是旅程的一半,众人不禁担心起主君的身体状况,部分人更劝嬴政提早结束巡游,起程回宫静养。就着这个问题,蒙毅和赵高再有冲突。蒙毅认为主君龙体要紧,赞成及早回宫。而赵高则认为,应尊重主君的意愿,继续行程。 嬴政为免两人再吵下去,找了个借口派蒙毅北上,会合其兄长蒙恬,以及随行监军的长公子扶苏,协助他们督修长城。他不知道的是,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错的决定。 第97章 第 97 章 嬴政的病情一直起起伏伏,加上多年来日夜操心国事,未有真正停下来休息过,导致他的情况久久都未见好转。最初的风寒慢慢影响心肺,牵扯到旧患,令他微微动一动身体,都感到有锥心之痛。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终日躺卧在专属马车上休息。 提到嬴政的马车,不得不说它是当朝最豪华的銮驾。此类马车又名「安车」,长、阔各两丈,高一丈。用今天的标准来说,差不多有三张乒乓桌的大小,一共要六匹马同时拉动,既舒适又稳定。 秦代的銮驾制度清晰分明,由皇帝到一般地方官吏的马车配置,都有严格区分,绝不能逾越。巡行的车队由多辆「安车」组成,前方及后方都另外有只供企立的「立车」开路。而嬴政的銮驾,正被严密保护在车队中央,队伍以极缓慢的速度向西进发。 始皇帝恶言死,所以众人在主君面前,都尽量避免提及他的病情。在銮驾上,存希扶着嬴政慢慢坐起身,让他靠在赵高身上,再亲自喂嬴政吃药。 「刘太医说,他再调过药方,你吃了药,胸口就不会那么痛了。 」存希一边说着鼓励的话,一边耐心地把药一匙一匙喂到嬴政的口里。 食完药后,存希再扶嬴政躺下休息,再坐在床边陪他聊天。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着存希一会,忽然微笑说:「 记得我们初见面时,你也是这样坐在我床边说东说西的。呵呵,那时候你才那么小。 」他伸出手比拟着高度说。 「那时我才四岁多。 」存希也跟着笑说。 「是啊,如今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嬴政慨叹地说,眼神带着欣慰。 隔了片刻,他又说:「孩子,难得今次你们一家三口出来,你就带着珏儿和河山到处看看吧 去看看这个美丽的天下。 」 存希听罢愣了一愣,才说:「好,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 」 「我是说认真的 以前我多少有点私心,想着如果你可以继哈,都是算了总之现正,我希望你可以无拘无束、平安快乐地生活就好了,这样我对你娘亲也算有个交代了。 」嬴政躺在床上虚弱地说。 存希听着嬴政那犹如遗言般的说话,眼睛忍不住泛起泪光,摇摇头说:「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我过得很好,我不走! 」 「傻孩子,都已经是一家之主了,还在撒娇?你自幼聪慧,你的世界应该是很高很阔的,不应只局限在同一个地方今次去看你娘亲时,我跟她说今年南方沿海的郡县,进贡了一块巨大的、极为罕有的砗磲石。我答应她,下次要带一只活的砗磲给她看看。要不你先替我到南方找找看吧! 」嬴政勉强提起精神,换着法子试图说服存希离开。 生与死,都是人生中最切身的事。虽然别人绝口不提,但嬴政还是有一种微微的预感,身体在给他最后的警号。 他清楚自己的死亡,代表着新的权力更替。而历史的经验告诉他,这将是朝政最动荡、最危险的时候。加上他现在人不在京城,无论安排得再好,都难免有意料之外的变量。唯有远离权力中心,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当然,这一切,他是不可能跟存希说明的。 在嬴政执拗的坚持下,存希最终都妥协了。临离开前,他带着妻儿来跟嬴政道别。 「外祖父,孙儿会把最大、最漂亮砗磲带回来给你的,你要快快康复! 」河山贴在嬴政床边说。 「好,我的好孙儿。 」嬴政笑着摸摸河山的头。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说:「珏儿,父王自问不是个好父亲,但把你交托给存希,应该算是父王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幸福的。 」 「父王 」嬴珏轻伏在嬴政胸前,鼻子红红的哽咽着,努力忍住眼泪。 反而存希经过数天的沉淀,情绪都平静下来。在他心底里,是明白嬴政为何在此时此刻执意要他们离开。他亦知道,今日一别可能就后会无期了。 他走近嬴政,紧紧拥抱着他,肩膀微微颤抖。在没人看到的角度,他的泪控制不住落下来,他连忙抬手把泪珠擦掉。 最后,他就着拥抱的位置,在嬴政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答应你,父亲。 」 第98章 第 98 章 [完] 存希一家三口离开后,车队继续往西行,来到一个名叫沙丘的地方。某夜,在众人休息后,嬴政在銮驾内呼唤着随行的暗卫。 「咳咳咳于于弘」 「属下在。 」没隔多久,于弘便来到嬴政的床前,听候差遣。 嬴政朝于弘勾勾手,示意他走近点。然后,他小声地在于弘耳边说了几句话。 「属下领命。 」于弘得令后便离开了。 究竟嬴政吩咐了于弘去干什么呢?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到达沙丘后的某个清晨,天空格外清明,太阳慢慢从地平在线升出来。四周格外宁静,只是偶尔听到鸟儿飞过时,发出的吱吱喳喳的叫声。 「赵咳! 咳! 赵高赵高! 」嬴政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呼叫着。 「奴才在、奴才在! 陛下,您怎么了? 」赵高慌忙从车外走进来,看到主君面无血色,呼吸不稳,便紧张地问。 「咳替替朕拟旨咳、咳长公子扶苏才德兼备咳咳即令返回咸阳主持 主持丧葬继承帝位」嬴政艰难地续字续句说着。 「 」赵高听罢,没有实时响应,而是呆在一旁。 虽然嬴政一直未有确立太子,但作为嬴政的贴身侍从,赵高知道主君一直视存希为自己的继承人。除了存希,他从未对其他儿子有明确的喜恶不,真要说的话,赵高觉得主君对小儿子胡亥似乎更亲近些。他万万想不到,嬴政会把王位传给远在边关督军的扶苏。 公子扶苏是嬴政的长子,素有仁德之名,深得民心。可是,他跟蒙氏兄弟关系亲近,即位后定必事事依仗蒙恬和蒙毅。赵高想到自己跟蒙氏兄弟的积怨,认为他们一旦得势,自己必定没好下场,得来不易的荣华权势亦将付诸流水。 「你快去」见赵高迟迟未有应话,嬴政奋力侧过头,盯着赵高催促道。 此时的赵高,心思千回百转。本来,见主君龙体不适,他应该先去请太医,但如今他只是定着站在一旁。 不可以,绝不可以让公子扶苏继位,不可以是他赵高心想着。 嬴政盯着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的赵高,心中慢慢泛起一丝不安。 「你来人咳咳来人啊咳啊」他尝试撑起虚弱的身体,唤其他人过来,但都事与愿违。 赵高盯着嬴政,一步一步地静静往后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更多的却是决绝。他看着主君狠狠地瞪着他看着主君朝他抬起手看着主君张开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最后,他看着主君呼吸完最后一口气。 历史上,赵高在嬴政死后与李斯合谋,怂恿本无□□之意的胡亥篡位。他们假传圣旨,赐死了长公子扶苏,后来更一举杀害了忠臣蒙恬和蒙毅,史称「沙丘之变」。胡亥即位后是为秦二世,事事赖于赵高,更听从赵高的谗言,残杀了自己二十多个兄弟姐妹。赵高执掌实权,施行□□,激发了陈胜、吴广起义,加速了秦朝灭亡。 但这一切都是后话了。随着嬴政的去世,这个关于他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了。最后,让我们一起回到咸阳。 暗卫于弘接到嬴政最后的命令,来到主君的章台宫寝殿。此时殿内空无一人,他推门而进。环顾寝殿一周,于弘走到一个靠墙的书柜前。他抬手越过头项,移开放在右上方一格柜子的竹简,再伸手往柜身摸去。 咔! 轰隆轰隆 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接着,两个书柜一左一右地分吃移开,中间现出一条密道。于弘手持火把,拿了一个陶酲,走了进去。 他沿着黑漆漆的路一直往下走,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圆形的密闭房间。当火把的光照亮房间的一刻,于弘愣住了。 最先怏入眼帘的是两套婚服,一男一女,整齐妥善地被挂在架子上。婚服皆以至尊贵的玄色为主调,配以红色衣缘。男方的外衣上,以金线绣上五爪金龙的图案。而女方的衣牚则更令人眼前一亮,长长的裙罢一直延伸至房间的中央,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金凤凰。这是于弘见过最华贵、最精致的婚服,是属于帝后大婚的礼服。 房间内还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排了不同棋局的棋盘、有沐娘第一次为嬴政缝补的衣服和鞋子、有存希小时候送给嬴政的画、有沐娘送给嬴政的生辰礼物、有沐娘生前写下的记有自己所有回忆的竹简、甚至还有沐娘亲手为孩提时的胡亥造的小绵衣有关沐娘的一切一切,都被好好地藏到这个房间里。 于弘在房间内唯一的书案上,发现一卷半摊开的竹简。上面是嬴政的画像,竹简边沿若隐若现的写着一行字: 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可以早点与他相遇。 于弘看着那竹简片刻,才回过神来。他想起主君向他下达的最后命令,拿起装满油的陶酲,朝房间内的物品浇下去。他抿抿唇,缓缓放下手中的火把,看着红红的烈火,把东西一点一点的吞噬。最后,他退出了密室 秦始皇的一生是「帝皇」二字的极致体现。历史上,他是强大而冷酷的千古一帝。他的功过是非,让世人忘记了他同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在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默默地把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男人的情感,从历史舞台上抺去,仅仅是想保全心中那唯一的纯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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